本来已经有些朦胧睡意的我顿时被惊醒了,身子忍不住颤了一下,这时候王翰也醒了,将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悄悄告诉我别出声音。然后我就和王翰一起,竖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声音。
两只母鸡的惨叫声很快停了下来,接着就听见院子里刮起了大风,风声中,还夹杂着一股“呼呼”的喘息声,那声音嘶哑、粗重,就像是拉破风箱时出的声音。在之后,就听见一阵很沉闷的碰撞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拿头撞墙,震得屋子里的石头墙都颤个不停。
我躺在床上,就感觉房顶上的干泥巴一点一点被震下来,不断落在我的头上、脸上,我转头看了一眼王翰,现王翰脸上也全都是碎泥点。王翰也看了我一眼,对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其实王翰就算不这样做,我也已经被吓得不敢出声了。
撞击声一直在持续,而且越来越急,可越急,那声音听起来就越沉闷。我听得出来,院子里的那个东西,撞击的不是我家的石墙。它撞上的那面墙好像很软,但又特别有韧性,它的力量和那面墙接触到以后,立刻就被化解了,而且它撞得越频繁,力量被化解掉的度就越快。
我也不知道这种声音到底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天色快亮透的时候,院子里毫无征兆地就回复了平静。以至于我有种错觉,好像之前院子里什么都没生过,一直就是这样的安静。可那些散碎的小泥点,却是真真切切地洒落在我和王翰的脸上。
直到天色大亮,王翰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朝着窗户外面瞄了一眼,大概是见外面没有什么异常,才又摸下了炕,站起身来朝院子里观望。我现王翰的表情变得很怪,有点惊恐,但更多是庆幸。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知道如何去形容王翰当时的心情,一个词——劫后余生。
我也在床上站了起来,看到窗户外面的景象时,也被吓了一跳。
院子里的两只老母鸡都死了,而且死相特别凄惨,全都是被生生地撕成了好几瓣,内脏洒得到处都是,有一只鸡的头还是完整的,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还有一只鸡的胸腔从中间被撕开,一排残缺的肋骨就那样暴露在外面。
整个院子以晾衣绳为界,一边全是鸡血和内脏,另一边则非常干净,连飞溅的鸡血都没能溅到这边来。
王翰望着院子,了很久的呆,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晾衣绳的那根红线上时,突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如果没有许癞子留下的这跟红绳,屋子里的人,下场恐怕不会比院子里的两只母鸡好多少。那天,山麻被吓坏了,虽然山麻从小在农村长大,见过杀鸡,自己也杀过鸡,可那两只鸡的死相,却在山麻心里留下了很大的阴影,直至今日,山麻都没再养过鸡,更没再吃过一口鸡肉。
我也被吓坏了,在窗户前站了很久都没缓过神来,爷爷让王翰、我和山麻三个人在家,然后一个人踏过满院子的血污,独自去乱坟山找许癞子。
不过爷爷走了没多久就回来了,许癞子就跟在爷爷后面一起进了院门。来的时候,许癞子还背着一个很窄、很长的包袱。
后来听许癞子说,他昨晚也是一宿没睡,生怕事情出现什么变故,可他又不能借宿在我们家,如果他在的话,那东西恐怕就不会来了,可它不出现,许癞子也拿它没办法,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的话,终究是个祸害。
也正因为如此,天色一大亮,许癞子就匆匆赶来了,正好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碰上了爷爷。
进了院子之后,许癞子看了眼地上的两只死鸡,嘴里念叨了一句:“果然是个麻烦东西。”
走过晾衣绳的时候,许癞子顺手结下了绑在上面的红线。
爷爷打开屋门的时候,转头跟许癞子说了这两天来的唯一一句话:“老许,你看这院子,是不是收拾一下?”
许癞子朝爷爷摆了摆手:“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赶快做顿饭,要荤素搭配,我有用。”
许癞子说话的时候,直勾勾地看着爷爷,对于许癞子的这种眼神,我已经渐渐变得习以为常了。可爷爷显然对许癞子的一双眼睛很不适应,一直把脸扭到一边,避免和许癞子的眼睛对上。
等许癞子一说完话,爷爷就赶紧进了屋,好像让他感觉不适应的不只是许癞子的眼睛,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对此,许癞子也不在意,爷爷进屋之后,他就拿起了屋门旁边的笤帚和撮子,在院子里打扫起来。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许癞子到底多大年纪了,他看上去是个老人,脸上的褶子像树皮上的纹一样深,可不管干什么,手脚都特别麻利,而且力气大得出奇,比村里三十多岁的庄稼汉还要大许多。
许癞子先是将两只母鸡的尸块收拢起来,又从凉棚那找了一个麻袋,将它们装进去,鸡血很快渗出的麻袋的表面,可许癞子一点也不在意,我看见那些血从麻袋里渗出来,胡乱洒落在许癞子脚边,可一点都没沾到许癞子的衣服上,就好像那些血,是刻意要避开许癞子似的。
而且我记得,早上起来的时候,鸡身上的血都已经凝固黑了,可被许癞子装进袋子之后,这些血又仿佛重新融开了似的,而且颜色很红,是那种鲜艳的红色。
许癞子提着麻袋出了院子,很快又回来,他回来的时候,麻袋已经不知道去哪了,只是见他的手里捧了一捧很新鲜的黄土。他将黄土很均匀地洒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又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我们家的水桶很大,装满水之后,就是爷爷,也要用两只手才勉强提得动。可许癞子只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就将满满一桶水提了起来。
王翰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忍不住叹了一声:“许癞子这一膀子力气,没的说。”
这时候,许癞子右手提着桶,左手从筒里沾一些水,看似随意地洒在院子里,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说来也怪,从许癞子那洒出来的水,一沾地立刻就干了,而那些原本凝固在地上的鸡血,也随着水渍的干涸,一片一片地没了,消失了。
五道荤菜,五道素菜,这十道菜,爷爷和山麻一起努力,快的做好了,直到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许癞子进屋的时候,山麻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就像是突然泄了气一样,要不是爷爷手快将山麻扶住,险些要瘫倒在地上。
许癞子也吓了一跳,赶紧凑到山麻跟前看了一眼,之后微微松了口气:“看样子是受了惊吓,没大碍,过阵子就会好了。”
一边说着,许癞子正好看到灶台上摆的满满的十道菜,再看向山麻的时候,眼神里明显多了一分敬意。
爷爷扶起山麻回床上休息,许癞子也跟了过去,从他的旱烟袋子里捏出一小撮烟丝,递给爷爷,说:
“让山麻伢子吃了吧,你放心,这不是我平时抽的旱烟丝,是一味养神的草药。”
虽然爷爷心里对许癞子还是有一些芥蒂,但那是因为我的缘故,抛开这一层,爷爷对许癞子,是打心里信任的。接过烟丝之后,也没多想,就喂山麻吃了下去。
吃过许癞子的“烟丝”之后,山麻很快就变得昏昏沉沉,似乎一瞬间就要熟睡过去,可还是强撑着不愿意睡着,我感觉山麻当时连睁眼都很吃力了,可还是强睁着眼睛,用一种很担忧的眼神看着许癞子。
许癞子叹了口气:“放心吧,有我在,逸伢子就没事。”
听到这句话之后,山麻才闭上了眼,真的就在闭眼的一瞬间,沉沉睡了过去。
在这之后,许癞子就让爷爷和王翰准备了碗筷,说是要吃饭,王翰刚开始还想着把昨晚上的剩菜热一热吃,可许癞子却将山麻炒好的五道素菜端上了桌,然后也没管爷爷和王翰,一个人吃了起来。
除了许癞子自己,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明说准备好酒菜是留着用的,可他竟然把素菜给吃了。
许癞子吃饭的度异常的快,三下五除二就将五大盘菜吃光了大半,然后就靠在窗户上抽烟。他靠着的那扇窗,正好位于屋子南面,燥热的阳光照进窗户,就落在许癞子身上。许癞子好像很不适应被阳光直晒,没多久,他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就变得红彤彤的。
王翰对许癞子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试着和许癞子搭话,许癞子却像突然间耳聋了似的,不管王翰说什么,他都不作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