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耀虽然受伤,刚才那一条效果却不错,并不需要重拍,袁闻野便接着拍下面的戏份。
方轶楷一坐下来,就见孟存汝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听声音似乎是打给送崔耀去医院的工作人员,声音软软的,听在他耳朵里就跟烧光了剩下点残芯在冒青烟的蜡烛似的。
因为赶时间,这边化妆师在上妆,那边造型师已经帮着他把假发拿过来了,方轶楷煎熬了一会儿,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要回天娱有事?”
孟存汝“嗯”了一声,当真站起来往外走,小季瞥了他一眼,也跟着往外走。方轶楷心里呕得不行,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发作,只好绷紧了面皮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狠。
过不了几分钟,外面突然嘈杂起来,造型师憋不住好奇心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回来道:“袁闻野跟个群演打起来了。”
方轶楷没说话,由着化妆师往他脸上扑粉,造型师又道:“幸好小老板在啊,啧啧,那几个小男生今天运气真好。”
方轶楷心里一动,推开再一次伸到面前的粉扑,起身往外走。
吊威亚的机器已经移开了,摄像机轨道仍旧铺着,灯光师和几个场记站一边围观,袁闻野被自家经纪人拽着拉在一边,眼睛下方有一点青肿。
孟存汝正和弯腰在看另一个捂着鼻子的年轻男演员站起来,表情沉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经纪人一边小声劝袁闻野,一边把人往化妆室这边推。袁闻野忍不住冲她发火:“你又不是没看到,是他先动手的!你看看我的脸!”
经纪人压低声音:“行了,你又不是新人,非得闹出点新闻来才高兴?”
方轶楷有自己的化妆室,但也跟其他人的隔得不远,袁闻野见他在门口站着,迅速低头和经纪人一起走了进去。
孟存汝还在外面待着,似乎是帮着在处理伤口——袁闻野“打星”的称号不是白拿的,年纪虽然大了些,揍揍这些没受过培训的小青年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男演员的鼻血止不住,孟存汝便带着人重新往方轶楷的化妆室这边来了。等人走近了,方轶楷才发现他就是下午跟崔耀一起送孟存汝上楼的那个。
王璨仰着头的模样有些蠢,迎上方轶楷的目光时还挺不卑不亢的,一直到被小季按坐在了椅子上,拿着纸巾给他擦拭血渍了,脸颊才开始微微有些泛红。
方轶楷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心像是开始发酵的葡萄,鼓胀、破损,流出浑浊的液体。
小季处理起这类斗殴引起的伤口十分得心应手,很快就把血止住。王璨低低地说了声谢谢,起身要往外走,孟存汝欲言又止,到底没出声。
冬日的晴天阳光也并不猛烈,落在身上,又在脚下拖出长长的影子。
王璨走了几步,直接把戏服和帽子都脱了,换上自己衣服,背好包,大步朝着下山的路口走去。片场的工作人员显然愣了,但也没什么人阻止。
一片火热忙碌中,这么一个孤零零的人影独自向着山下走去,无端地就有些寂寥。
王璨知道自己太不成熟了,太冲动了,但要他再待下去,那简直就是煎熬。
他裹紧外套,鼻尖冻得通红,路上遇到车子经过,招了几次手都没能拦下来,只好继续徒步往前走。
手机也摔坏了,恐怕还真只能一路走回酒店了——想到酒店,他突然又想到,自己现在罢演了,那酒店……也不好继续住下去了。
正想得出神,身后有车喇叭声响起。王璨往路边让了让,那车却越开越慢,在他身侧停了下来。
银色辉腾的车窗缓缓降落下来,露出孟存汝带着点微笑的素净脸庞:“回酒店?我捎你一程吧。”
王璨犹豫片刻,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老吴和小季几乎同时都微微偏头,在后视镜里打量了他几眼。
王璨干咳了两声,见孟存汝一直安安静静地坐那不吭声,忍不住道:“你……刚才谢谢你了。”
孟存汝回了句“不客气”,然后就又无话了。
王璨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现在形势不如人,就觉得这十几分钟的沉默路途特别的叫人难以忍受。他又不愿意主动打破僵局,只好死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看。
平整的盘山公路像是匹棉布,松松垮垮地缠绕着山体往下,他看着窗外飞扬的尘土,有一瞬间甚至觉得灵魂脱离身体,飘浮在了半空中。
假如在这时往下俯视的话,看到的应该就是狼狈的自己,和故作平静却等着猎物入笼的女金主吧。
崔耀有关潜规则的那些话语在耳边回荡着,又是尖锐又是清晰。
车子到了酒店门口,规规矩矩地停了下来。
王璨握住车把,孟存汝依旧没有开口,他回头看她,她便也跟着露出浅浅的笑容。
王璨又坐了回去。
孟存汝愣了下,老吴就跟什么都没看到似的,小季出于自家老板的安危考虑,拿余光扫视着这个举动诡异的大男孩。
“我不是alex那种人,你死心吧。”王璨盯着小季自副驾驶座上露出的那半个后脑勺,声音僵硬地说。
孟存汝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呆滞,然后才是僵硬和尴尬,“……alex是哪种人?”
王璨被她的“明知故问”激到,没好气地说:“装什么傻,你以为有钱就什么都能买啊——alex愿意卖,不表示我也愿意。”
说完,猛地拉开门,利索地跳下车。
孟存汝张口想要解释,当然已经来不及了,手都伸到车把上了,又放了下来,苦笑着摇摇头,向老吴道:“算了,回天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