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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3页)

张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鼓弄了大半包烟,将屋子里抽得像化不开的愁云。蓦地,张毅一拍大腿,匆忙摘了口中的烟说道:“你说我前几天遇到谁了?”

“曲志鹏!”

见宋城南依旧疑惑,张毅啧了一声:“柱子哥,记不记得?你姐嫁人的时候,他骑车跟着车队跑了十多公里!”

随着一声“柱子哥”,一直被宋城南有意回避,每每触及便像按了快进键一样草草而过的那段记忆蓦地跳跃至眼前,自勿清晰起来。

那一年宋城南十五,沈萍十八,宋父患了脑瘤已经一年。

庄户人近乎自给自足的安稳被生生打破,这个普通到甚至卑微的家庭因为疾病失去了最后的仅存的尊严。

宋父的病越来越严重,仅仅一年的时间已经不能自理必须卧床。宋父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后,被宋母和宋城南架着去过两次医院,得到的答案都是必须马上手术,不然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去了两次医院,又离开了两次,虽然宋父再无能力自己驾着驴车逃跑。手术费用对于这个以往只够温饱的家庭来说可谓高得惊人。

宋城南不再上学,也不再在工地做苦力,赚得太少。他每天用皲裂的手指将一张张毛票捋得整齐,沾着口水反复的数来数去,可依旧杯水车薪。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第一次耻笑自己“好高骛远”的梦想,他将书本摞成摞放进的工地的室外厕所,听到工友如厕回来夸赞“好人好事”时,他的心像被曾经老师手中的藤条狠狠抽了,血肉模糊。

那段时间宋城南魔怔一般疯地找门路赚钱,后来他听说有人夜里去扒火车上的货物,只要不被抓,一晚上下来能赚好几百。

这个数字太诱人了,以至于晚上他心神不宁踢碎了家里还算值钱的物件€€€€一只印着喜鹊的暖水瓶。

保温内胆镀银的碎片映着少年,宋城南蹲在地上看着自己一张张大的小的残缺的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在这操蛋的生活面前妥协和放弃其实都不算什么,尊严和梦想都是用钱堆起来的,他现在要不起,也没法儿要。

当天晚上他就入了伙。悄悄的去悄悄的回,当晚的收获是一身皮外伤和3oo元钱。

他开始向家人撒谎,大慌小慌,一个谎言衍生另一个谎言,有时连他自己都圆不上,可令他欣慰的是谎言与钞票是等增加的。

就在他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偷盗,接受了现在满嘴谎言的自己,并开始沾沾自喜的时候,沈萍找来了。

月黑风高,火车拉着长长的鸣笛带着有节奏的音律缓缓而来。宋城南戴上了手套,晃了晃腕子,又屈身再次系紧鞋带。他蓄势待,只等老大一个手势便会飞身上前跟着火车急奔跑,等待合适的机会灵巧地攀住车身跃上车厢,将运载的货物一件一件的抛到车下。

可这回,作为团伙中的“后浪”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成功翻上火车,他的手攀在车身上,腿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沈萍紧紧的抱着。女人随着火车边跑边拉拽宋城南,即便火车压在铁轨上出的声音再大,少年也听到了女人的哭嚎。

“下来!小南!求你了小南,下来!咱不偷,会被抓,小南下来!”

“姐!”女人跑得精疲力尽,忽然脚下一拌、身子一晃,跌倒在铁轨旁的猫爪石上,火车经过带起来的疾风将她的衣服和头吹得凌乱,她仍大声地哭喊,即使一时站不起来,也用手扒着铁轨向宋城南的方向慢慢地爬着。

宋城南很久没看过这么狼狈的沈萍了,不知是不是谨小慎微,女人向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即使是当初那个小叫花子一身污浊地站在自家门口乞食,她也是安静的。她讹上宋家一样坚定的执拗的从不离开半步,又每天都看向村口的方向,目光遥远又空洞,好像在等什么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宋城南跳下火车,一路狂奔扶起沈萍,匆忙地检查了她的伤势。在团伙老大晦涩阴鸷的目光中,他扶着崴了脚一瘸一拐的女人一步一步地往家走。

宋城南一路都在等着沈萍的责难,他难堪羞愧,又自觉理由充分,甚至生出了一种忍辱负重的委屈。

连说辞都想好了,可沈萍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她力气似乎都用在刚才,魄力也消耗殆尽,此时的她又成了那个谨慎安静的女人。

辩解的话在肚子里存了大半个月,宋城南越寝食难安的时候,传来了沈萍订婚的消息。

宋城南是震惊的,不光震惊于沈萍突如其来的婚讯,还惊讶于她的订婚对象年纪轻轻便已经离了两次婚。

沈萍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因为男方人品和名声双双狼藉,所以出了村里史无前例的五万元的彩礼。

五万元,正好是宋父手术所需的费用。

宋城南呆呆地坐了一天,愤怒、颓败、伤感、自责,所有情绪在心中转了三万圈之后,他竟然现自己懦弱的说不出反对的话。

没能力反对,没资格拒绝!

15岁的宋城南像个怂蛋一样,只能在沈萍出嫁当天抱着脑袋无声流泪,他与宋母一样在锣鼓喧天的喜庆热闹中没扯出半个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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