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一愣。
玳瑁立即拿掉自己按在酒壶上的手。
“奴婢……越矩了,请公子恕罪。”她跪在地上,低低地伏着身子。
不能和喝醉了酒的人硬来。
曹丕神情恍惚,好像在想以前的事情一般。玳瑁静静地伏在地上,在灯光下,她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曹丕提起酒壶,往面前的漆碗中倒酒。
“你怎么像我娘一样?”
“啊?”玳瑁抬起头来,他的语气怎么变得这般委屈?
曹丕自斟自饮着:“是像我以前的娘。”
曹丕是卞夫人的第一子,那个时节,他的父亲曹操因刺杀董卓失败而遭到通缉,连累地卞夫人带着年幼的他东躲高原地的。路上碰到劫财的难民,是卞夫人将他牢牢地护在怀里,没有饭吃,卞夫人便当掉衣服首饰,他吃完了自己再吃,没有水喝,卞夫人就去不顾自己身为一个弱女子爬到树上给他摘野果子吃,晚上天寒,卞夫人脱掉自己的衣服给他当被子盖上,自己倚在草垛旁瑟瑟发抖……
如今富贵了,但被母亲照顾的日子却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曹植成了母亲最为关切的人。
曹丕饮了一口酒,明知故问道:“玳瑁?你叫玳瑁是不是?”
“奴婢是叫玳瑁。”玳瑁稍稍偏着头。
曹丕用手指沾了酒水,随意地在漆案上乱写:“玳——瑁,这样写?”
“嗯。”
玳瑁凑过去一点点,看他在漆案上写的字,字体虽是用酒水写就,但仍然能看出他写的字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别有一番韵味。
“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曹丕念了一回《孔雀东南飞》里的诗句,“出自这里吗?”
“不是。”玳瑁摇了摇头,正要回答。
“别说,让我猜猜……”曹丕来了兴致,及时地制止了她:“是出自诗里的吗?”
玳瑁便止住了,她点点头:“还是一首很有名的曲子。”
“那就是出自《铙歌十八曲》?”曹丕的指头“笃笃”地敲了一下漆案。
“是的。”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曹丕温情脉脉地注视着玳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是啊。”玳瑁很喜欢这个曲子,她笑着回答。
曹丕想了想,沉吟着:“玳——瑁——”
“公子怎么会猜到这首诗呢?颍川繁钦繁使君也有诗云‘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玳瑁禁不住问道。
曹丕不屑地说道:“有珠玉在前,拾人牙慧有什么意思?”
“公子这样说他,繁使君听了会怎么想?”
“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他这般模仿前作,有什么气韵可谈?繁钦听了也会赞同我的。”繁钦如今是曹操的主簿,同为文人,曹丕时常找他来一起游宴。
关于诗词的东西,玳瑁不懂,她只觉得好便是好了,说不出来什么条条道道来。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都找不到要说的话了。
曹丕略想了一下,问道:“玳瑁这个……这不过是女人头上戴着的饰品,你的父亲怎么给你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不是我父亲取的。”玳瑁回答道,“《有所思》这首歌是我学的第一首曲子,教曲的师父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了。”
“那你本名叫什么?”原来玳瑁是别人给她取的。
玳瑁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轻轻地受伤:“奴婢不记得了。”
曹丕听了,被酒水给呛了一口。
玳瑁心中一颤,低着头说道:“公子,酒多伤身。”
“没事……我只是心情欠佳。”曹丕说着,又斟上了一碗酒。
玳瑁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公子何事烦恼?”
“忘了!”他瞥了她一眼。
他一扬脖子,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大咳特咳起来。
玳瑁连忙凑过去,顺手拿出揣在怀里的手绢。
离得如此之近,曹丕在咳嗽之际展眼看到,她刚擦过胭脂的嘴唇上,艳红的又如一颗淋过水的葡萄。她单眼皮的眼睛里好像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盈盈如水。
那淡黄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脸颊近在咫尺,她的嘴唇也近在咫尺。
曹丕目露清光地望着玳瑁的额头,用手指轻轻抚一抚她的额头,又划到她的脸颊边,为她拢去因为随意挽就的发髻而现如今乱糟糟的头发,露出她的一双清丽之中带着些许媚态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