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之初,郝嘉上心里虽惊了一惊却并没当回事,时下的南京哪天没枪响反倒奇了怪了。可当他继而辨明枪声和爆炸声来自仅一里地之遥老孟的馄饨摊方位时,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甚为纳闷。
因今天是情报交接日,郝嘉上一直呆在店堂里静待凌晨两点至两点半这个时间段,确定没事才敢上床睡觉。这次老孟与“蚯蚓”的联络员交接的情报是口头形式,通知重庆方日军或将前提第25号战斗令,即使被人盯上暴露的风险值极低,而以老孟和“蚯蚓”联络员的经验,这种概率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枪战却实实在在地在生,且从枪声的密集程度判断,必定是一次有预谋的行动。
老孟危矣!联络员危矣?甚或“蚯蚓”危矣!而郝嘉上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坐等事态的演变,这种煎熬令他抓狂,时而蹿至门边聆听动静,时而在店堂内的方寸之地切切来回走动。
约十来分钟后,枪声渐渐稀落,预示着战斗基本结束,而期待中追逐的枪声却并未响起,是否说明现场国共双方的人要么当场牺牲要么被捕?
焦心如焚的郝嘉上跌坐于地,实在想不通这场战斗怎会生!
死一般的沉寂中,后门突然传来两重一轻的敲门声,郝嘉上精神一振翻身爬起跑了过去,轻轻问一声“谁呀”,门上接着响起两轻一重的响声,他的一双手哆嗦着拉开门闩,一个身体踉跄着冲了进来,他闪开身拴好门,尚未返过身来,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压抑的哭声。
转过身来的郝嘉上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双手蒙面蹲在地上,整个人在抽搐着在痉挛着,喉咙里出的欲爆不得的哭声几令她窒息!
固然猜到她或可能就是“蚯蚓”的联络员,郝嘉上仍低声询问道:“姑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说说你是谁,我们再做打算。”
“紫罗兰”放下了蒙脸的双手站了起来,楚楚地看了郝嘉上一眼,却又接着返身趴在墙上饮泣着呜咽道:“我,我是‘蚯蚓’的联络员,代号‘紫罗兰’,老孟他,他为了掩护我,牺,牺牲了,小年小马他们……还有你们的人,我,我不知道都还,都还活不活着。”
心里揪着一痛的郝嘉上眼泪霎时迸出了眼眶,他抹了一把说:“姑娘,咱们没时间悲伤,敌人很快就会展开搜查,我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跟我来。”
郝嘉上领着“紫罗兰”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遮遮掩掩行走了约两百公尺停在了一幢平房前,他在门上叩了两重一轻三下,门内亮起了灯,接着门无声地开了,开门者是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闪开身子让进郝嘉上和“紫罗兰”,自己则走到门外将门掩上替他俩把风。
堂屋里立着另一名年轻人,郝嘉上让他去店里守着,有电话无需接听,记着铃响几声即可。接着他将“紫罗兰”领进东厢房,指着屋里一张靠墙摆放的床对她说:“你今晚就睡这儿。挨着床的墙是个夹层,一旦外面有动静你就藏进去。”
“紫罗兰”点点头。郝嘉上去堂屋里替她倒了杯凉茶进来端到她手里说:“你先喝口茶平复一下。”
“紫罗兰”摇了摇头接过茶杯放在身边的一张小圆桌上。郝嘉上轻吁一口气说:“刚才那两个年轻人名义上是我才请的伙计,经得起查。现在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孰知“紫罗兰”给他来了个未语泪先流,连连地摇着头哽咽道:“一切生得毫无征兆太突然了……”
待“紫罗兰”断断续续将整件事的经过讲述给郝嘉上听过后,他脑子里顿时一片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关键是“蚯蚓”现在怎么样了?他无法断定日本人是否也对他下了手,从他们突然对“紫罗兰”和老孟毫无征兆毫无缘由的下手情形看,他实在是看不懂也看不透。他想打一个电话去“蚯蚓”的家里试探一下,却又不敢,概因这个时间点过于敏感。而从“紫罗兰”的讲述中,“蚯蚓”离开酒吧时很从容,若是有丁点儿不正常的征兆,他必定会予“紫罗兰”以警示。
他让“紫罗兰”睡会儿,她看去太疲惫太伤感了。“紫罗兰”却摇摇头说:“您让我怎么睡得着?不如您跟我说说话儿,我心里要好受些。”
郝嘉上勉强笑着说:“那好吧,你想听我说些什么?我脑子也是乱的。”
“紫罗兰”说:“我也不知道。老孟牺牲前曾对我说,他之前非常想见‘蚯蚓’一面的,却一直未能如愿,好像觉得挺委屈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笑容的郝嘉上竟呜咽一声,稍后才说:“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共产党了对吧?”
“紫罗兰”点点头说:“‘蚯蚓’还曾做过我的工作,生怕我不同意。”
郝嘉上轻叹一口气说:“机缘巧合,我们与‘蚯蚓’有了交集,但出于保护他的目的和遵循保密守则,仅有我和另一个同志知道他的身份。老孟是我们南京区的最高领导,就连他想见‘蚯蚓’一面都不得,没曾想却成了他临死前最后的遗憾,现在想起来颇有些无奈和辛酸啊。”
“紫罗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哽咽道:“难怪他会那么说呢,为为保护的人连命都丢了也没能见上一面,真是委屈死了。”
苦笑着的郝嘉上说:“还不仅是委屈的事,甚至牵扯到信任与否。有一次两个人差点就撞上了,却被我硬生生给拦住了。我记得当时老孟的目光里甚至有了些怨气。可原则就是原则,哪怕再高一级的领导同样这个待遇。”
这时,不知哪儿传来一阵鸡叫,郝嘉上看了眼手表,眼里的忧患更深一层。这儿离着现场不远,日本人要搜查早搜过来了,却一直没有动静,这令他更为迷惑的同时亦惶惶然,佐佐木今天搞这么大的动静意图究竟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