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离从来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
酆业将醉得昏睡过去的少女抱进怀里时,听见云庭内响起的女声。
与之同时,帝阶神识将最高处的这座云庭罩住,连风声也一并被隔绝在外。下三层云座上的仙人们察觉什么,目光微异,但很快他们便无事发生似的,继续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没一个人往上方的云座看。
最高的那枝云座内,酆业也未抬眼:“是么。”
“他如此轻易离去,只可能是一个原因。”南蝉饮尽一杯。
放下杯子,她神色似平静地转望向邻座桌案后的酆业,却终究是在看到攀在那人雪白袍间酣睡的少女时,女子没能藏住眼神里那一丝轻栗。
像漠然的薄冰在眼底崩开第一道裂痕,南蝉狼狈地跌回睫:“……他今日的目的已然达成。”
酆业依旧无声,像对她所说全不在意。
他只垂着眸,指骨轻屈着,给怀里喝得发髻微凌乱的少女梳起水缎似的青丝。
南蝉却在这静默里明白了什么,她复又斟上一杯,拿起杯盏时遮住唇角,她才惨然笑了笑:“原来你知道他在试探你。”话落时她抬手,又一饮而尽。
“……”
“即便明知如此,你依然要向他暴露你有多在意她,是吗?”杯盏重重落下,连南蝉的声线都像结上了冰,“明知她会成为你的死穴、甚至变成昆离刺向你的一把利刃——你的
生死就那么无足轻重,连为了它稍委屈她一些都不可以?”
“可以。”
酆业终于开口,在南蝉的情绪攀至难控的高点前截断。
他停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南蝉平复,回神,她苍白黯然地将情绪斟入杯中,再一言不发地一饮而尽。
酆业才淡淡续上尾音:“她是个骨子里就偏向自我牺牲的奉献者,委屈自己这种傻事她最擅长了,所以她是可以,但我做不到。”
“——”
南蝉放下杯盏的手在空中一停。
“在意怎么可能被彻底藏起?”酆业低眸望着怀里的少女,她睡得有些熟,像是做了什么梦,嘴角也微微翘着,惬意又傻乎乎的。
他看她笑时,也不由地想笑:“真藏得起,便是没那么在意。”
南蝉唇瓣一颤,想说什么,但终究合上。
而酆业重抬回眼,瞥过空着的昆离的位置,他眼眸里覆上一层嘲弄的霜色:“何况,让我费心遮掩,昆离也配么。”
“……但至少有件事他没说错,在我闭关时,紫琼亦不理俗事,十二仙府现在至少在明面上都是听他调配,说是司权仙帝其实不为过。”
南蝉皱眉,望向庭外下层把酒言欢的无数仙府仙人,“要么叫昆离自白于仙界,要么须得先拔除这万年来他建立起来的声权威望,再说服紫琼,亲自将当年昆离与断辰的欺世之谋公之于众——这两条路,哪一条都寸步难行。”
南蝉说着,却见邻座
桌案后,酆业已然抱着少女起身。
望着靠在他肩上的时琉的睡颜,南蝉眼神复杂:“她是数万年里唯一一个能随时出现在你身旁任何地方的人,昆离不会放过她。不要给她任何和昆离单独相处的机会,最好连中天帝宫都不要让她离开。”
酆业闻声一停,忽垂眸笑了。
“你笑什么?”南蝉不解。
“叫她醒着时听见这话,大约是气得要咬人了。”酆业侧过身,漆眸深处碎金似的光色微熠,“别和她提起,她最怕被关着。”
“……”
南蝉眼神一颤。
直到那人背影已经快要走出云座,她猝然回神,失声:“酆业。”
许是这句声音颤得太厉害,酆业难得应声停下,但他并未回身,背影依旧显得不近人情的冷淡疏离:“还有事么。”
“时隔万年回到这里,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了?”
酆业想了想:“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必卷入。”
“无关……”
南蝉低头,斟上酒,她望着杯盏里的倒影,苍白笑了:“好,你就当我们都是无关之人吧,反正你本也是这样的。”
酆业停在庭下,驻足许久,他始终垂眸望着怀里安睡的少女,想她若醒时会叫他如何做。
想过后,他侧身望向庭内。
桌案后的南蝉正将杯盏中的酒水饮尽,她眼底湿漉,像隐着泪。
“石榴若醒着,应当不许我这样与你说话,她喊你师姐,便真当你是师姐了,所以我说
这些是我一人之故,你以后不要迁怒她。”
南蝉放下杯盏,颤垂着睫,气笑似的:“张口闭口都是她,你有完没完。”
“南蝉,即便这世上从来没有过她,我也不可能给你你想要的东西。”酆业一顿,在对方僵滞望来的眼神里,“我从来当你和紫琼、昆离、断辰一样,甚至更久之前,我视苍生亦如此。”
他说起过去,眼神陌生得像聊旁人,只是额间金色神纹黯然微熠。
而后神魔垂眸,淡然答:“葬身幽冥天涧那万年间我想明白了,我终究不是能割肉饲狼也无怨无恨者。既做不来悯生的神,那便做个肆意的魔,至少心念通达、死亦无悔了。”
南蝉握起靠在桌上的手,杯盏碾作齑粉,她低着头眼圈通红,声音也哑了:“你想说什么。”
“神不能给你的回应,魔更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