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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页(第1页)

张哲宇的笔杆子功夫了得,写的东西一波三折,悬念十足。韩潜的事情从纸媒炒到了网络,从网络炒到了法院,可是谁能知道,转载来转载去,最开始掀起千层浪的小石头,就是他的一篇报道。

他用自己独特的新闻报道方式,为围棋吸引更多的读者,或许会有一部分读者,转化为棋迷。

这个人自己的方式,实践着记者扶贫除恶的信条。

我把本子还给他:“你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张哲宇笑出两行白牙,骑着小电瓶一溜烟跑了。

后来这本《围棋天地》被耀然收走了,他看看封面说,画得很好,就再也没还给我。

棋圣战的结果,出乎了我自己的意料,也出乎了师叔的意料。没人能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初段棋手,能走到这么远。师叔在院子里摆了一大桌的菜庆贺,请了左邻右舍一大群人,我提了两瓶五粮液颠儿颠儿的蹭过去吃饭。

师叔喝多了,拍着我的肩拉着我在各类阿姨大伯面前溜了一转,说,这是我们雅门最新的一位九段棋手,沈昭。

师叔打着酒嗝:“初段直升九段,雅门几百年,也就这一个人。天才。”

喝到半夜,我和耀然扶喝多了的师叔去老枣树下歇着。

有个问题耀然直到现在才开口问我。他问,韩潜死的时候,你说有东西没想清楚。现在想清楚了吗?

我点头:“想清楚了。”

耀然说:“虽然韩潜走的路试错误的,采取的手段过于激烈,但至少他在尝试变革。仅就这一点来说,我很佩服韩潜,他比我有勇气。”

我说:“你太苛求自己了,哪有万事完美。”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耀然犹豫了片刻,竟然破天荒的脸红了:“小昭,你太过于要强,偶尔也要给我机帮你的机会。”

“的确要你帮我,”我说:“我想隐退。”

耀然脸色刷的就变了,他抓住我的肩膀,抓得我生痛:“沈昭你清醒点,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你怎么能放弃?!如果你是要以退出棋坛为自己在盛世做的事情负责的话,那实在是太幼稚了!”

他的神情认真地像个孩子:“真正负起责任,你要往前走,不停的往前走,直到围棋的顶端。”

往前走,不是一定要在赛场上。现在我逐渐理解了师傅当年为什么在光华最盛的时候退出棋坛。他选择的不是退出,是前进。

比方说,很多新颖的下法,出于胜负的考虑,正式对局中棋手反而不敢尝试。比方说,没有赛制限制。比方说,围棋之于棋手,如水之于鱼,风之于鸟羽,空气之于人,不受时空的限制,不管你身在职业棋坛还是师傅家的小院。

比方说放弃像师傅那样,放弃赛场上的名利,只专注于围棋本身。

雅门的棋不在求胜,意在求深。

当棋理已经深到骨髓时,像师傅,不管人在哪里,对手是谁,战无不胜。

正所谓围棋九品中的入神——神游局内,不战,而屈人之兵。

耀然摊手,十分不满意:“小昭,你要退出棋坛可以,那把岫玉云纹棋给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我还你。”

我大惊:“你的岫玉云纹棋怎么会在我这里?”

时光

这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场悲剧。这就像小时候看的一本儿童书,被误认做王子的汤姆猛然发现,他天天用来锤核桃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皇家玉玺。

我一直以为手上那副塑料棋棋子上类似云线的细长条纹是因为师傅又买到了假冒伪劣古玩,塑料质量不好。耀然告诉我,黑色的棋子是及其罕见的墨玉,白色的棋子是《尔雅·释器》里的“东方之美者”琇莹。棋子跟日本极品白色哈石雪印一样,有纤细纹路贯穿,色泽通透,手感冬日温润,夏日清凉。

我懵了:“我这副是岫玉云纹棋,那你那副是什么?”

“是棋罐啊。”耀然笑了起来:“倒架沉香木棋罐,雅门历来专配这副棋子用的。把棋子和棋罐分开,只有师傅才想得出来。”

“你出事之后,师傅没有把掌门棋传给我。他说,岫玉云纹棋已经送人了。送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我送你棋罐吧。然然,不管拿到的是棋罐还是棋子,都是雅门的弟子。只要你还能下棋,就要把雅门的精神传承下去。”

沉香木香气入脾、清神理气,珍稀难得,何况倒架是沉香中的极品。雅门某代掌门人觉得岫玉云纹棋太过寂寞,就像宝剑要配好鞘,他倾尽毕生财力和精神打造了这对棋罐,从此和掌门棋一起,经世流传。

我父母搬迁出国时,留下了一些我的物品,大抵是不想睹物思人。耀然来了一趟,那时他已经从师傅那里听过岫玉云纹棋,一眼就从我的遗物里分辨出来。

耀然的笑容有些难过:“当时我很不甘。找了这么久的掌门棋,竟然在放在一堆破破烂烂的儿童玩具中间。师傅最终还是选择了你。他到死,都认定了你才是雅门的正统嫡传弟子,宁愿掌门棋和遗物一起蒙灰,都不肯亲手收回来。”

“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北京棋院发展,正式继承了雅门。清明节的时候我都会去墓前看看师傅和你。”

我猛然记起,指着他大惊:“你你你升九段的时候,把岫玉文云棋扔我墓前了!”

“那年我十七岁,还是个少年。现在处理起来如鱼得水的事情,那时候颇为艰难。走到九段的位置上,外面看光鲜,其实明里暗里吃了很多苦。我觉得很不公平,你一个人先走了,把雅门这么重的担子扔我身上。我一冲动,这才把掌门棋带到你墓前放放,让你反省反省——等我后悔回来取,棋已经不见了。”

掌门棋丢了的事情自然不能声张,耀然想必也下了功夫四下寻找,难怪第二天跟韩潜下指导棋时,神情极为疲惫。

备战三国战的时候我和耀然一起在水木道场,我天天拿那幅棋打谱,他不看到也难——亏他能不动声色。

耀然透过我,看到了上辈子那个早逝的师兄,况且师叔收留我以后,我也名正言顺的再入了一次雅门。

“当时我不知道你是谁,只是觉得,这幅棋要是在你手上,也很不错。”他用一种被欠钱的眼神看着我:“——可是沈九段,你要隐退?那把棋还我。”

我不愿:“不还,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耀然很坦然:“那你还钱也可以。师傅本来就选的你做雅门掌本人,我白帮你打了十六年工,你可以选择还我钱。我一个小时的礼金多少你是知道的。”

太黑了,深的师傅厚黑学精髓。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隐退,或者说半隐退。一来是和韩潜周旋的这几年身心俱疲,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二来是我短暂的前世错过了太多的东西,想由此弥补,不留下遗憾。

我去棋院报备,请了长假。然后参加了a市的一家补习班,准备高考。十六岁的夏天开始准备,十七岁的秋天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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