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船舫上本有怒容的顾行莞尔,而此处的吴县士子大为羞窘。
还有千里迢迢赴江宁的海州士子。
“在下以为凡是作诗当以性灵为上,格律在下。神理、气味,文之精也;格律、声色,文之粗也。5今足下不限韵,私以为是极高妙,然而又有体裁之限,反又落入俗套。若为诗体所限,昔日怎会以不合体制的望终南余雪而取祖咏为进士及第呢”
这位俨然是捷才不够,未能作出符合格律的五言诗来,所举之例似乎也妥当。
当然,只是似乎而已
“君读孟子吗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是否是孟子所教导的呢文有题设限,为何诗可以没有呢再者,诗固然以性灵为上,格律为下,然而学诗蒙童难道不是从韵脚格律开始习学的吗难道君作为生员,还能有蒙童之忧吗”
“再者,无视格律与诗艺,无补于诗心,却反添诗胆,君难道认为百利无弊吗君诗所抒之闺怨,是诗人所见所闻后的体谅,还是东施效颦,抑或是不愁而愁、为作而愁呢汉书云诗言志故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君所谓性灵,不从自己胸臆流出不肯下笔6,君自度合其教吗再者,真为大家,则信腔信口,皆成律度7,又何必有纠结格律之说呢恰如君所举之例,何人不会为望终南余雪击节呢”
“而如今君所写,在下看来行之语甚为委婉。其实矫揉造作,如同龙女参禅、欲证男果8,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海州士子立刻上纲上线“足下是要在此公然否定性灵吗”
“你怎么就是不懂呢”
贾珠惋惜叹道“大家诗文中描绘的物色人事历历如观,但未必凿凿有据9,为何俗客描述真实反而穿凿呢这便是才能有深浅、性灵有高下了。诗家每每遵从格律,如戴桎梏而行翩翩佳步,不可谓不艰难。死板追求格律则害诗义,而不求诗律谨严则不通欠顺、贻笑大方,这正是诗词骈赋所难之处,亦是八股所难之处,童子不知,难道如君这般有功名的士子也不知道吗举重若轻、因难见巧,这是我辈所追求的,怎么能因为它的难,便只谈性灵不谈格律呢”
海州士子一瞬间想起被八股文的韵对支配的恐惧,恍惚拱手而走。
“辩难者凡九,既再无人,便由盐城游光祖游相公誊录今夜之诗文,诸君端午安康”
下面的人兴奋高声喝完,秦淮河一片沸腾,丝竹管箫顿时重新争鸣,水火激射,声光凌乱。贾珠一直从容的神色陡然一泄,显出疲惫和轻松来。
方才遥遥旁观的崔原斟了一杯花雕递过去问道“你方才有没有想过答不出来该如何”
贾珠仰头一气喝完,这才说道“想过,刚刚那个江阴的居然开口说什么国用,我本想说这题是你出的问不着我,后来想叫人打晕得了,最后吧还是被我找着话把儿了。”
崔原也没生气,只幽幽说道“竟让你干成了,也真是倒是游光祖怎么又被你派了活计。”
“我再没见过谁写的馆阁体比他还规范的,且让他也好歹在学台、藩台和祭酒面前露个脸儿。”贾珠想了一想说道,“誊写要十来天,一一送至再做序,再刻印八月乡试之前左右是出不了名的,到时候再按乡试新榜的举人甄选一番,就选在京城的书肆先卖,叫咱们一省的士子扬名。”
崔原击掌“真会收买人心。还有呢我也是你同省士子,还没被收买呢”
“你对这些诗文先做些简短的评议。”贾珠笑着指了指小厮捧着的文稿,“先把行们费心关于诗作的评议整理透露出去,再把正经时文的评议交于你,日后被诘问的该轮到你了。乡试前虽卖不了,但估计众人都会比较期待,咱们就帮小三元一把,叫他赶紧把白日的雅集文选出了,刻印精致一些,趁势先扬名。”
“我和这些时文主人一样都只是举人,声名可能还没有些人大,你这是让我登高,跌不跌重就撒手不管了。”崔原话锋一转,“但我受你这激将了。怪不得你今日筵席上拿着旧作滥竽充数,好在我机敏,没拆穿你而是也换了旗鼓相当的旧作。”
贾珠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道“我怎么撒手不管了你要是没能以理服人,我已经想好叫些健仆助你以力服人。”
“不用你帮。”崔原在秦淮河上肆意的欢笑喧嚣中冷冷说道,“我不能以理服人,就叫他痛哭流涕、气急败坏,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上公堂告他个恣意衅事、辱骂毁谤。”
贾珠一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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