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一夜之后再见,却恍如隔世。
卫持不知道薛宝儿在他们短暂分开的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只见她白着一张小脸跟在安宁身后走进薛家正堂,眉眼依旧却失了往日神采,静静站着的时候,好像一个做工精美的人偶。
她随着安宁给他行礼,如宫里那些中规中矩却面目模糊的女官和宫女,姿势端端正正,说话慢条斯理,就像个预先设定好各种姿势的傀儡,说话办事都无懈可击,唯独少了点活人的气息。
看着就压抑得不行。
“监国大人,万安。”薛宝儿浑浑噩噩地随着安宁给卫持请安,安宁蹲她就蹲,安宁起来她就起来,安宁说什么她就说什么。
精准复刻,半点都不差。
碍着有薛母在场,卫持掩在袖子里的手指蜷了蜷,忍着没冲过去牵薛宝儿的手,问她到底生了什么,怎么忽然变得失魂落魄?
监国大人?
冷静片刻,卫持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安宁,淡声问:“你都告诉她了?”
“安国公世子监国有小半年了,满京城怕是只有她一个还不知道吧?”安宁早想好了要私奔,再对上卫持,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谁知话音未落,屋里已然齐刷刷跪下一片,连薛母都跪在卫持面前了。
“……”
卫持忙起身去扶:“不过帮着批几本奏折,当不得太太如此大礼。”
这种谦逊之词,薛母才不相信。
在她的记忆里,皇帝病重,一般都会指派未来的继承人监国,要么是太子,要么是亲王。
也就是说,卫持将来很可能继承皇位,君临天下。
而她昨天还曾给监国大人脸色看,薛母心中惶惶,忙不迭地带领屋中众人给卫持磕头行礼。
见监国,如同面圣,文武百官都要行跪拜大礼,更遑论她一个无阶无品的民妇了。
卫持扶起薛母,又对满屋子的人说:“都起来吧。”
“谢监国大人!”
众人说完才重新站起身来,一个个战战兢兢地回到原位。
屋中一时落针可闻。
这片刻极静,似乎惊醒了失魂落魄的薛宝儿,众人都已起身,她却不动声色地跪了下来,带着哭腔道:“承慧有一事,求监国大人帮忙。”
说着一个头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出一声轻响,震得卫持心脏都跟着收紧了。
他的小姑娘,那个牵过他的手,抱过他的腰,甚至胆大包天吻过他的唇撬开他齿关的小姑娘,每每对他颐指气使,动辄手刨脚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心翼翼了?
求他办事?
还磕头!
难道她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吗?
连性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交给她,她需要求他办事吗?
需要磕头吗!!!
他如此高调地宠她,恐怕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独她一人不知?
卫持感觉薛宝儿不是在给他磕头,而是拿着他的心在地上摔着玩,摔一下嫌不够,还想摔第二下!
他腾地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走到薛宝儿面前,弯腰想去薅她的衣领,可身体却自有主张地蹲了下去,伸出手,手心朝上飞快地贴在冷硬的地砖上面。
薛宝儿只觉眼前一暗,脑门一热,随即耳边响起一声闷响。
再抬头,却看见一张憔悴至极的脸。
眼窝深陷,眼底青黑,眼尾湿红,那缠在黑瞳周围的水银细琏好像变粗了很多,线条流畅的下巴上居然冒出一小片青黑的胡茬,将原本年轻英俊的脸硬生生衬出一点岁月的沧桑来。
“卫持,你这是怎么了?”薛宝儿眼前瞬间模糊,又凑近了一点,才重新看清卫持的脸。
不是监国大人,不是世子爷,不是小哥哥,是……卫持。
他的小姑娘终于活了过来,并且毫不设防地把心疼都写在脸上,就这么明晃晃地摊开摆在他面前。
卫持忽然觉得昨夜那个通宵很值,就连上午死缠烂打不让他补眠的老七都显得十分顺眼了,不然怎么让他的小姑娘心疼?
还心疼成这样,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可他又怎么忍心让他的小姑娘哭呢,卫持顶着屋里众人惊愕的目光,就这么耐心地蹲在地上,平视着薛宝儿的眼睛,轻声问她:“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生怕惊掉了薛宝儿眼中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