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敏眼珠一动,终于有了反应,像一只牵线木偶般缓缓转动脖子看向楚行云。
楚行云笑说:“我帮你照顾老人家,保障她的生活和生命安全,现在能聊了吗?”
刘佳敏眼中浮现出一丝微光,注视着楚行云的双眼不再空洞,而是充满质疑和不信任。
楚行云脸上的笑容很快归于平静,他郑重而严肃道:“或许你不信任警察,但是你现在只能跟我合作。我向你保证我说到做到。我们可以聊聊了吗?刘老师。”
刘佳敏转动脖子再次望着吊顶,声音嘶哑难听:“聊什么?”
“老规矩,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刘佳敏忽然露出一丝微弱的笑意,语调恢复了一分楚行云所熟悉的傲慢:“你怎么还不明白,楚队长,我必须保留我的沉默权,至少,现在必须保留。”
楚行云:“我只问你四个孩子的事。”
她又恢复了一分傲慢,说:“他们不是孩子,是拥有杀人优先权的未成年罪犯。”
楚行云目光一暗,冷厉严肃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刘佳敏不语。
“薛旻豪,王明远是你杀的吗?”
提起她曾做过的凶杀案,这个女人像是一瞬间被注入了灵魂,她露出欣慰而满足的微笑,连语调都开始轻扬,甚至像是在炫耀,说:“是。”
楚行云:“怎么做到的?”
“薛旻豪最容易了,暑假期间老师家访不会引起任何怀疑。我只需要挑个他父母不在家的日子上门家访,就能杀死他。”
“王明远呢?”
“王明远……你应该调查他的出身,他妈妈是出台小姐,从我可以把他约到酒店,就可以想到他对母爱是多么眷恋。呵呵,很恶心,不是吗?”
“你和时小慧怎么认识的?”
“我下山,她上山,她帮了我,把我带到木屋休息,却看到遍地的鲜血。更巧的是,我们的仇人是同一帮人,我们都很清楚他们是未成年人,不会被定罪,也不会被判刑。袁旭家世显赫,他们甚至不会被惩罚,所以我们打算自己动手。”
“是时小慧杀了程勋吗?”
“是啊,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说要给袁旭最残酷的惩罚才行,因为袁旭是那个最狠心,最恶毒的始作俑者。其他三个人是旁观者也是帮凶,他是元凶。所以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我们都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生不如死。还有什么是比你一觉醒来忽然想起自己是个杀人犯更让人崩溃的呢?这还不够,等到袁旭十八岁,他可以承担刑事责任的时候,我们要制造他杀人的证据才行。但是又不能太明显,所以我们留下了遗书,这样一来让你们揭穿一层假象后,你们就会相信假象后的真相。但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呢,楚队长,如果没有你我们就赢了。”
这个女人冷静又愉快地把自己所作的恶果一字一句道来,语调平静又温柔。也只有这个时候楚行云才想起她是个老师,陈述杀人回忆时的她,就像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学生们朗读诗文的老师,那么自信,那么风发,那么骄傲……
楚行云说:“但是你们输了。”
刘佳敏挂在唇角的笑像是被刀刻上去的,她已经忘了怎么把笑容收回,所以此时即使她流泪了,她仍在笑。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楚队长。”
“可以。”
“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我呢?”刘佳敏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迷惘和悲伤,她自言自语般道,“我平等对待每个学生,对每个学生负责,我认真地备课,上课,为他们布置作业,批改作业,每周我都会找成绩不好的学生谈心,我甚至把他们请到家里吃晚饭……我哪里做错了?他们怎么就选上我了呢?”
是啊,她做错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成为第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楚行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忽然感受到一阵悲凉,在律法面前他尚可义正词严,但在人性面前,他真的无话可说。
他只能说:“或许是因为,你是他们最信任的人。”
说完,他迈步朝门口走过去,才打开房门,忽闻背后传来类似母狼嚎哭的声音,声声含着血泪。
其实他对自己的答案有所保留,真正的答案是,四个残缺不堪的孩子需要在他们所爱的人身上取得慰藉,只是他们太放肆了,甚至取走对方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袁旭被父母当作一个器官生下来,他的存在只是为了他疯狂又自私的的母亲对原生血的项目研究。当项目被叫停后,他的母亲把他当作一剂药品生出来,在他需要爱与温暖悉心培育的青春期时把他的肝脏从他体内取出,移植给他的哥哥。他存在的价值仅仅是为了满足母亲的医学实验需求。在他哥哥死后,他的生命变得没有丝毫价值,所以他被父母抛弃,随舅妈和舅舅一起生活。他的父母有错,错在生养他却不善待他,将他的人格培育得畸形、冷漠、自私,让他暗藏着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疯狂基因。
袁旭的疯狂在舅妈和舅舅发生车祸时被彻底激发。根据当时的案卷记载和现场照片来看,车祸后的现场异常惨烈,他的舅妈怀孕了,随车滚下山坡时被锋利的钢铁划破肚子,血和内脏流了一地,还有腹中已成形的胎儿。那些鲜血和尸体就这样曝露在一个内心怀有仇恨,冷漠孤僻的孩子面前长达一个星期。袁旭和藏在自己身内的恶魔对坐凝视,彻底唤醒了他对新鲜的血液和残尸的渴望。这些东西让他感到熟悉,感到温暖,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它们的同伴,他也是一个器官,也是在一地鲜血中的胎儿。
他杀人,其实是在寻找自己的同伴。
而他在此之前寻找的同伴也都像极了他,薛旻豪和袁旭是身体上的残缺不全,王明远和程勋是心理上的残缺不全。四个彼此残缺而背负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少年因为同病相怜而走到一起。那三个孩子有各种各样的生理上或心理上的残缺,也许不严重,但那已经足以使他们成为袁旭的帮凶。那些羞耻的秘密让他们扎根抱团,互相取暖,并且将精神的病态孵化成为人格的扭曲,使他们变得疯狂放肆,不加收敛,在恰好的年纪里又无可束缚,是法律的温床给了他们汲取他人鲜血的土壤……
关上房门,他还能听到刘佳敏的哭声,她的哭声穿过一堵堵厚重的围墙的阻隔飘荡在银江市的天空,从天空中向四面八方洒落,落入银江市千千万万名青少年和法律工作者的耳中。只是她的力量太渺小,渺小到让人根本察觉不到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炽热阳光下,他们还以为耳畔有微风拂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