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许久,等回过神来,刘豫已不知在他身前站了多久,他问:“殿下登基后,也要赐臣这乱臣贼子一死么?”
这两年得御前训练有素的宫人照料,刘豫个头一下子蹿起来许多,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见谁都矮半截身子,他沉默了好一会,道:“不是先生和王爷,我如今离这个位置也不算全无希望,可两位毕竟帮我加大了这个希望,也加快了这个过程不是么?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失笑:“殿下这两年读书想必很用功。”
刘豫轻声道:“先生方才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也不避忌我,反而可见先生风骨。况且先生当日那一篇赈灾详策和新的户部条例,我也见过的。”
沈度低头瞧他,他接道:“人非圣人,高位者妄图拯救苍生,是为怜悯;低位者为自己而拯救苍生,是共情。”
沈度忽然笑了下,刘豫轻声道:“方才在含元殿里,父皇平生头一遭唤了我一声‘豫儿’,可遇到侧殿大火,又即刻拿了我挡火呢。”
沈度微怔,他接道:“去岁王爷归朝朝宴的第二日,我曾在太液池边遇见过父皇,告诉过他,我头一天晚上在池边遇见过一个御史,劳他教了我好几个字,还顽皮将那位御史撞入了太液池。”
沈度一愣,随即拱手:“臣去请禅位诏。”
他走出去两步,刘豫唤住他:“日后朝纲清明,还要仰仗先生。”
四方印被丧心病狂的孟添益砸坏,沈度命工匠连夜赶刻,天明时分,四方印成,罪己诏与禅位诏同下,宫门开,诏书出,广传天下,新帝登位。
宋嘉平在宣室殿觐见这位初初登位的新帝王,幼帝年纪虽小,却不失成熟稳重。
宋嘉平今日是来请辞的,他如今只想回府喝茶养老:“陛下昨夜所见士兵,平素与七大营同等训练,外可御敌内可平乱,可归入七大营,以归陛下所用。若陛下不放心,按陛下心意处置即可。”
刘豫手里握着虎符,亲自下阶将他扶了起来:“王爷想走还走不了,当日三哥宫变之事传到北郡,夷狄不死心,又来滋事了。”
宋嘉平一愣,旋即道:“臣有大将可以举荐。”
“周谨么?”刘豫将虎符亲自塞入他手中,“朕也正有此意。可他一走,还劳王爷行裁并北衙归并七大营之事,朝中少将才,还请王爷多多相助。日后,王爷若当真想走,朕也不会强行拦着。”
宋嘉平推脱不掉,默默将虎符收下,谢恩出殿。
沈度送他走了一段,他忽然道:“当日围猎之时,有人对她不利,还是咱们这位小陛下救下的她。”
那日宋宜第一次去他那儿,明明受了委屈,手上也带了伤,却死活不肯透露一星半点。沈度心下了然,低声叹了口气:“陛下倒没同我提起过此事,有心了。”
事多繁杂,沈度被新皇揪着在宫里待了好几日,平素宿在大内,将之前刘昶和贵妃的人一一拔除干净了,令六部勉强能够继续运转,又令三司加快会审吏部和户部官员,此外,裁撤司礼监,内阁复归原样,取消御史台特权。
这中间,他抽空去送了一趟周谨,周谨升任归德大将军,在营地前点兵,同他拱手算见过。
沈度望了一眼虎虎生威的大军:“当日我在北郡时,驻军将领曾对我说,王爷当日班师回朝时,曾令他死守城门,说日后自会再派新将来。”
周谨愣住。
沈度笑了笑:“王爷从未忘记将军,更不会允许将军这样的人烂在小小一个北衙。”
“王爷大恩。”周谨自嘲地笑了笑,“王爷当年将我放入北衙,就是为着裁并北衙,王爷说天圆地方,八大营才好听。可惜,后来遇上了十三年那档子破事,这事一耽误就耽误了十多年,我都以为我这辈子熬不到头了,没想到还能有今日。此去定不负王爷苦心,必将那帮蛮子打得三十年不敢再来生事!”
周谨同他别过,去后边巡视,宋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冲他翻了个白眼,“喂”了声:“贵妃、靖安侯、刘昶、孟添益、太上皇……仔细算算,但凡有一点点对不住我姐的,你可都没让人有半点好过。沈度,我爹战场上杀那么多人,这点上,我却觉得他比不过你。”
宋珩到如今还是对他连名带姓地唤,他懒得计较,宋宜现在来不了这种地方,他刚想替她叮嘱几句,却听他道:“那我就勉为其难叫你一声好了,姐夫。”
沈度一愣,他方才还在念叨他心狠手辣,原本以为他是不满,没想到他竟然是这般反应。
见他没出声,宋珩“嘁”了声:“不答应就算了。不过我还是想问,次辅大人,你到底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度看向他,宋珩耸耸肩:“就你刚来那会儿宫里传的诏书啊,为先废太子平反,追谥元后,还特地提了一嘴太子少傅沈孺鹤。至于沈度大人么,吏部新下的考课表,官拜次辅,兼户部尚书,兼太师。”
沈度怔住,本朝惯例,三公只能由公侯伯勋臣获得,文臣最高仅能加衔三孤称号,按理不能加衔三公,更何况三公之首的太师。
宋珩逗他:“从龙之功啊,自然不一样,怎么赏都不为过。我爹在你这个年纪都封王封大元帅了,要超过岳丈大人,大人可得再好生努力努力。”
沈度失笑,答了他方才的问题:“世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宋珩深深看他一眼,他接道:“从前你姐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