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沒叫醒她?。
就那樣在黑暗中,看?著馬車駛過?自己的村莊,經過?一片又一片陌生的曠野,那車夫為了收更多的錢,也不提醒他們,大?約是以為他們都睡過?了頭。
一直到?了更遠的村子的時候,她?忽然?醒過?來了,於是他鎮定?地叫停馬車,向車夫付了錢,那車夫收錢時,甚至沒有點,只是向他們露出歉疚的笑,那笑容里含著一戳就破的心虛。
馬車轆轆遠去,寡嫂看?著完全陌生的地方,似乎會?錯了意,很贊同?地點頭,「對,在這裡下車更妥當。」
現在她?又突然?醒來了,正如同?昨天那樣。
迷迷糊糊地瞧見有個人倚在門框上,神色陰冷地盯著自己,綠腰爬起上半身,揉著眼睛,「你怎麼進來了?」
「吃飯。」
嚴霽樓面無表情地說道。
綠腰沒料到?自己會?睡這麼死,直到?看?見點點金斑在牆上跳躍,她?這才知道,原來已?經日上三竿了。
「你先出去,我馬上下地。」她?鑽進被筒,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像是蝴蝶重?退化成?了繭。
「快點,飯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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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腰收拾屋子,洗過?臉,漱過?口,披散著頭髮,坐到?桌邊的時候,飯果然?都涼了。
她?一向是這樣,一段時間只能做一種事,而?且必須提前做好規劃,否則就手忙腳亂,甚至在開頭沒做好的話?,寧肯拖延——拖延和追求完美,本來就是一對孿生兄弟。
幸虧面前這個人,也是慢條斯理的公子哥做派,兩人互相延誤,也就不算遲到?,誰也不吃虧。
男人捉住筷子的手,骨節分明,十指細長,優雅得好像在品鑑珍饈玉饌。
要不是面前擺放著一鍋焦黑的東西,誰能知道這只是燒糊的粟米粥。
察覺她?一直在看?這盆殘次品,嚴霽樓停下筷子,垂著眼睛,「煙囪有些堵了,我下午去通一通。」
隔了一會?兒,又說:「也可能是鍋底太薄了,得換一口鍋。」
綠腰嚼了幾口像鍋巴的干粥,嘴裡苦味瀰漫,她?下意識地皺起眉頭,順便很輕快地接過?話?頭,「柴火也不太行。」
嚴霽樓抬起眼睛。
她?這樣伶牙俐齒的樣子,倒是少見。
她?沒有梳頭,按理說,這是很沒規矩的事,可是,他懷著挑剔的眼光看?向她?,忽然?想起在信中,兄長提過?很多次她?的臉。
他曾不以為然?,現在卻令他不悅,兄長說的是真的,她?的臉,不是初見驚人的那種,卻會?慢慢偷走人的視線,不管什麼表情,由她?來做,好像都會?更深些——當然?,這也可能是中毒後帶來的錯覺,他這樣想。
早晨的太陽光影在她?臉上流轉,她?整個人像水一樣綿軟,窗台上的鏡子與太陽打架,光斑投到?她?的鎖骨間,像是兩隻白金小魚嬉戲游弋。
其中一隻斑點,忽然?往下一鑽,消失在玉色的衣領里。
她?端起碗喝水,因為口渴而?喝得急,小股水流翻著幾滴珠子,沿著白皙細膩的胸口,流淌,洇開,沉沒在峰巒里。
嶙峋的鎖骨,像江南的梅樹。
嚴霽樓坐在對面,只覺得那水打在上面如同?松樹的樹脂一樣黏膩。
他情不自禁地吞咽喉嚨,如同?陷入乾渴。
外面的野貓和雞咬起來了,雞毛貓毛滿天飛舞。
綠腰放下碗,急匆匆趕出去。
將野貓趕走,她?抬頭,看?見晾衣繩上招展的紫色紗巾,在日光底下濕漉漉地飄搖。
綠腰微微發愣。
他竟然?有一條紫色的紗巾嗎?也許是哪位姑娘送的,手帕這東西到?處都有賣的,城裡的小姐們人手一樣,如果此物真受歡迎,倒是個商機,她?迷迷糊糊地想。
昨天晚上,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在另一個村莊下車,那一刻,兩個人似乎達到?了默契的巔峰。
記得下車時,他曾站在地上,朝她?伸出手,她?卻拒絕了,就像曾經拒絕他的哥哥那樣,她?選擇自己跳下馬車。
沒有任何意外,她?站得很穩,絕對沒有像那些戲文裡面寫的,扭腳,或者湊巧地跌進男人的懷裡。
都怪那些不正經的唱文,什麼大?姑娘長,大?姑娘短,帶壞了男男女女。她?想。
「上次說的分家,你怎樣想?」是時候提這個了,記得之前他便沒有給她?答話?。
「待我回來再說吧。」
嚴霽樓站在大?門口,正要出門去,早上三姑奶奶家已?經來人,送回了他們的馬,嚴霽樓正打算出去牧它。
見寡嫂盯著那條紗巾,他將黑色韁繩在腕上纏繞數圈,馬兒似乎很不安,甩動著尾巴虛張聲勢,嚴霽樓一隻手蒙住馬眼睛,嗓音低沉,臉上流露出不明意味,說:「那是我撿到?的。」
他想起昨夜瘋狂的綺思和快感,一下覺得自己髒了,一下又覺得自己對不起兄長。
馬兒濃密睫毛在手心裡翻飛,帶來飼養蝴蝶似的酥癢。
第38章
嚴霽樓在河邊牧馬,遠遠地有人騎著驢在對岸,叫了一聲「小樓」,原來?是雲邊鎮的周禮。
「周學兄。」嚴霽樓抱手施一禮。
周禮騎驢過河來?,頭上?戴一頂簇的玄羅帽兒,身穿紫紅色暗花夾縐紗袍,顯得神采奕奕,看見嚴霽樓,興高采烈道:「走,今兒我過生辰,城裡銀陵樓上擺了幾桌子,咱們兄弟過去喝幾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