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男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看旁边人的头发:“……啊……”
五条悟淡淡的瞥过去一眼,没什么情感的蓝眼睛玻璃珠一样冷冷寂寂的,男人哑了半天声,才尴尬的说道:“我才发现呢……哈哈。”
“我为她请了最好的医生。”五条悟重新看向那座孤零零立在陵园里的墓碑,声音毫无起伏:“但她还是死了。”
“节哀,”男人说:“心病,药石无医啊,她总说自己有个女儿,可哪有呢,我们也没法给她变个漂亮乖巧的女儿来,唉,我们还雇过小姑娘来骗她,她倒是人好,还给人烤小饼干吃,但一点也骗不到,她说她女儿不长这样,也没这么乖,脾气倔着呢。”
“她还怎么说自己女儿的?”
“漂亮聪明呗,成绩也好,就是脾气倔,要去做的事情就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胆子大,学什么都特别快……”
他口中的“女儿”那么活灵活现,做过的每件事都那么好像真有这么个人似的。
五条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听着,试图从这支零破碎的言语中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人来。
……但他失败了,他没见过那女孩快活的十六岁是怎么样的,就像因为在鹿岛凛十六岁时鹿岛婵叶死了,所以鹿岛婵叶想象不到十六岁以后鹿岛凛的生活,所以她彻底疯了。
这个女人死前还在念叨着自己的女儿,她宁愿自己成个疯子,也要说自己是有这么一个女儿的。
寒风吹过来,放置在墓碑前的白色花瓣颤颤巍巍的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去了,那个男人见他不应声,就闭了嘴,默默的扫起墓来,一滴冰冷的触感落在脸上,五条悟伸手捻起这抹冰冷,指尖一动,湿润就被摩擦掉了。
……下雪了。
时间过得真快,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是冬天了,鹿岛凛死在夏天里,而她的母亲死在冰冷的冬天里,他没想清楚这种对比有什么意义,但知道从此以后,世界上唯二记得她的人又少了一个。
他是唯一一个记得鹿岛凛这个名字的人。
走出陵园时,门外立着个高瘦的身影,他微微眯了下眼,脚步缓了下来。
“……杰?”
对面人应了声,然后说:“你果然在这里。”
“……”
五条悟没回话,只是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夏油杰跟上,唇角微微抿着,道:“夜蛾说,你要离开咒术界。”
他对挚友的质问一点也不意外,好像他知道对方来就是为了质问似的。
“咒术界不再需要五条悟了。”
他只是这么说。
咒术界不需要五条悟,没有那么强大的咒灵出现需要五条悟来对抗,众人压根不记得宿傩也不记得羂索的存在,这两个人在命运里已经被直接抹去,而高层多余的嚣张势力在他刚毕业时就开始慢慢被清理——现在,整个咒术界都处于异种张弛有度的和平状态。
这很好,这一定是鹿岛凛所期盼的未来。
五条悟做到了。
“……你还在做那个梦吗?”夏油杰的声音低了下去:“……鹿岛阿姨……”
“鹿岛阿姨已经去世了,但我会好好活着。”他平静的说:“我没那么脆弱,也不会有什么心病。”
……但是你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夏油杰心想。
人与人的情感是难以共通的,何况是一个他压根没有印象的人,只是作为挚友,夏油杰愿意去相信五条悟的话——也许世界上曾经真的存在过这么一个少女,她拯救了所有人,作为代价,她将在众人遗忘下孤独的死去。
他抬起头,五条悟的目光很淡,寂寂的像是玻璃珠子,在阳光下闪着毫无生机的光。他们刚认识那会对方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对方明明是傲慢自大狂妄无理,甚至于中二。
……时间啊。
“……如果她还在,”夏油杰只能这么说:“她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五条悟耸耸肩:“她为什么不希望我这样?”
“那真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我太累了,”五条悟说:“所以想停下休息,谁都会有累的时候吧?休息也不是犯罪,再说咒术界有你,我也很放心。”
“那五条家呢?”
“他们巴不得我什么都不管吧?”
提到五条家,五条悟的唇角浮上一抹讥笑:“他们大概想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去治一治脑子。”
也是,好不容易五条家盼到一个六眼,结果六眼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
夏油杰对此无话可说,只能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吗?我都不知道你是那种想去别的地方走走的人。”
他笑了一下,但没有对这段话作出别的评价,甚至没有说话,寒风刮的很厉害了,他的白发上也覆了层薄雪,他想起很久之前和你也一起来过墓园,之后他在你醒来之后又单独来了一次,看管墓园的老头从前从来不和他搭话,但那一次和他搭话了。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什么?】
【结婚啊,你和小凛这孩子在一起很久了吧?应该结婚了,她是个可怜孩子……上次我还问她呢。】
【……她怎么说?】
【她说没想这么远,但你作为男人就不得不想远一点,这种事情不能让女孩子家家提吧?真是的……】
【欸?我不是——】
【——那孩子虽然不记得我了,可我还记得她,她是个好孩子,你也是,这么多年一直替她扫墓。年轻人,时间短着呢,现在不珍惜以后早晚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