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一坛酒,倒有点引人注目――毕竟喝酒的女人很少,独自喝酒的女人更少。
果然,不一会就有两个神色轻佻的年轻人凑了过来,长相倒不差,只是面色猥琐,给样貌打了一个折。
“可以坐吗?”其中一人问。
伊人淡淡抬眸,扫了他们一眼,然后点点头,“随意。”声音神情俱很乖巧。
她本来就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善良清纯。
两人大喜,挨着伊人坐了下来,“姑娘,以前可没见过你,你是才来临安的吗?”
“恩。”伊人颌首,自斟了一杯清酒,浅浅地啜了口:“来投亲。”
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到了窗外。
目光瞥到面前的羊肉时,突然想起那晚顾隐尘烤的羊肉,现在回味,也不免口齿留香。
不可否认,他的手艺无可挑剔――手巧的男人是很招人喜欢的,特别是女人。
视线滑过,思维亦是,然后它们一起停到了对面的长街上。
伊人倏地握紧手中的酒杯。
一个人从府衙里走了出来,身披大麾,虽然戴着风帽,可是伊人太熟悉了――白衣胜雪,即使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侧影,也有一股卓然出尘的气度,除了贺兰雪,谁能拥有这样的绝世风华呢?
她猛地站了起来,‘贺兰’两个字已经冲到了喉间,可是在喉咙里翻涌了一下,又顺着强灌进去的酒水一道喝了下去。
伊人呛得咳嗽了一声,眼泪都出来了。然后她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晃了晃酒杯,对着那两个前来搭讪的年轻人说:“朔阳的酒比我们南方的烈了许多,我在家喝得可甜了,而且还有香味……这个不好喝。”
两年轻人互相挤挤眼,然后其中一个谄笑道:“小妹妹,你说的甜酒,我们家也有,要不,你跟我们回去尝尝,看是不是与你们南方一样?”
“那多麻烦。”伊人为难地看着他们:“而且家人让我在这里等着,我不能擅自离开的。”
“你还有家人?”那人的声音已觉得失望。
“那自然,不然我一个小女子,哪里能跋山涉水地来这么远的地方。”伊人眨眨眼,用看白痴的眼神望着他们。
两人的表情立刻讪讪,已打算撤走,却还是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不知姑娘投的是谁?”
“吴湘。”伊人道。
(五十九)迷局(1)
踏上马车之前,贺兰雪突然停住了动作,抬起头朝不远处的酒楼望了过去。
“贺兰大人?”紧跟在他身后的吴湘也跟着听了脚步,试探地问了一声:“什么事?”
贺兰雪摇摇头,然后撩起衣袍,跨进车厢。
方才,他真的觉得有人在看他,那么清晰的目光,宛如实质一样,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可是抬头望过去,却只是一个依稀的背影,穿着一身藕色长裙,与两个满脸猥琐的男子对面而饮。
他不认识那两个男子,也不曾惹红尘债,所以不会是熟人。
在最后一刻,他也想:会是伊人吗?
只是这个可能性太过于微渺,在他没来得及求证的时候,车帘已经合上了。
伊人目送完那两个被吓跑的登徒子,再回头时,那辆马车已经行驶了几丈远,帘子轻扬,将车厢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渐渐地绝尘而去。
伊人重新坐下,自斟,自饮,很慢很仔细地咬着大饼,将面前味如嚼蜡的羊肉也解决得干干净净。
咽下最后一口大饼,干涩粗砺的面团刮着她的咽喉,胃又开始痛了,伊人又猛地喝了一杯酒,胃暖了许多,可是酒太烈,泪再次被呛得涌了出来。
“大小姐。”等她终于咳嗽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低的轻唤。
伊人没有回头,只是站起来,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
倾听着后面的脚步声,显然那人也跟了出来。
伊人一路疾行,只往那偏僻的小巷子里钻,人烟越来越稀薄,四周也越来越静,伊人终于停在了一个胡同尽头。潮湿的墙头上兀自摇着几株霜打后的杂草。
“大小姐。”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
伊人转过身,面向着来人,“忠伯。”
那个被称为忠伯的中年男人立刻喜极而泣,一张惹满风霜的脸因为欢喜而挤在了一起,额上的皱纹更深了,五官本就长得过于集中,现在更是分不出哪里是眼睛,哪里是笑纹,可是笑容亲切,并不觉得可憎。
“这一年来我天天在酒楼里守着,就是等着你出现。”忠伯激动地拉起伊人的手,嘘寒问暖:“大小姐一定吃了很多苦――说起来,老奴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大小姐了,大小姐可比从前瘦多了。”
“叫我伊人吧。”伊人笑笑,任由他粗糙的手抓着自己:“我也没想到,你真的还在这里等我。”
伊志临走前,不仅告诉了她身世的秘密,也为自己的独生女儿铺好了退路。
伊志做了几十年的军中统帅,虽然一向勇敢清廉,在军中享有盛誉,可是那些报空头、吃空饷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他得养着那群兵,靠着朝廷的俸禄自然是不够的。
日子久了,也积了一些薄产,伊志可能一早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早在北滨出现败势的时候,他就深谋远虑地投资了多出茶庄酒楼,并且将自己的心腹或者老家人一股脑地派了出去。
这些资产,并不在伊志名下,而是全部作为遣散费,给了那些管事的人。
他也不要求他们每年进贡,更不干涉他们的经营情况,只要他们的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