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照在脸上的阳光有了温暖的刺痛感。
花袭人睁开眼,转头,看见韩清元远远地走了过来。
她走到田边,在田埂上坐了。
待韩清元过来,花袭人拍拍身边田埂上的茅草,示意他坐了,才从他手中接过水壶,灌了一口水。有点微甜,应该是加了蜂蜜吧。
“花妹妹,我……”韩清元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同花袭人怎么说。
“是不是娘和丽娘已经做下决定了?”花袭人没有看韩清元,而是眯着眼睛看东方的日出。
“是。”
“是不是要准备搬家去京城了?”
“嗯。”
这一个字说出来,韩清元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被抽离,让他泄了气,塌了身体,低下了头。
原来,花妹妹已经猜到了。韩清元心中酸涩无比。
她这两日总是待在这苗圃中,是舍不得这地方吗?三年多,从无到有,他看着花妹妹亲手将这块苗圃弄出来,一次次地以这个苗圃为底子卖了银钱,再买回家里所用的一切……
如今,他有了前程,家中有了银子,就要离开这里了……那这块苗圃怎么办?到了京城,决没有地方给她弄苗圃了的。那花妹妹以后……会不会觉得,这个家中再不需要她了?
她如今,是很失落很舍不得的吧。
他娘亲同他商量、同丽娘商量,却没有同花妹妹商量。知道有了结果,才让他来告诉她一声。
告知一声。
多么轻易。
韩清元忍不住地拔出了田根上一根熬过了严冬的枯草,丢到了一边去。
“丽娘要说亲了,娘也是为你们考虑。”花袭人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只是稍微少了那么一点儿的欢快:“京居不易,我想,我就不跟着去了……”
“花妹妹!”她话音未落,韩清元惊慌地抬起头,道:“我们都走了,你怎么能一个人不去!”
花袭人面色不变,微笑道:“我又不跟丽娘一样着急成亲,为什么非要跟去?乡亲们淳朴和善,我就留下这里看家好了。难道娘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来,要将屋子和地都卖掉?”
韩清元沉默不语。
花袭人这一下真的惊讶了——难道她猜对了!
韩母就这么决绝,连个后路都不留了!
“能不能不卖?”花袭人轻声试探:“若是娘缺钱,我这几年还攒了一些。别的不说,足够买下房子和地的钱了。”
“花妹妹,你为什么不想跟我们到京城去?”韩清元听了她这话心中更加难受:“你是舍不得这苗圃吗?到了京城,我们租个小店你经营,不也一样?你这么说,是在指责我们一家只看中你的钱吗?你怎么能这么想!”
说着说着,韩清元不免想起自己为花袭人放弃了乡试,胸中仿佛有什么将要爆炸起来——他不都是为了她!
若不是她的银子,若不是为了他们的将来,她以为他会随便就到处接受谁的好意的吗?他是想着,今日有她供给他读书,将来他学有所成了,他们一家人才能有更好的生活不是么!
怎么她就不明白!
还误会至此!
韩清元额头青筋冒出来,将嘴唇咬出了一道青白色。
花袭人感受到韩清元的愤怒伤痛,心中一软,轻声道:“清元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她话未说完,便听韩清元打断她的话,激动地抓了她的手,道:“既然不是,那就同我们一起走!你一个人留这里做什么!看家,有什么好看的!”
花袭人轻轻抽回手,看着面前的这一片苗圃,叹息道:“我留下来,怎么会没事情做呢?能摆弄花草,我才觉得高兴快活……”
“反正你必须同我们一起走!”韩清元完全不听花袭人的话,言语中发起了倔。
花袭人轻轻一叹,没有再说什么。
她并不怎么愿意去京城。
若按她的意愿,她甚至都不愿意让韩清元去京城——她宁愿他到江南求学,将来按部就班的中举……曾经,她决定在韩家留下的时候,不仅仅是因为她不想再回到这具身体属于的那座大宅院中去,她在这个时空需要一个落脚地,更是因为她那时候想的很好——
她从前的人生热血过拼搏过战斗过享受过,唯独没有成家过。
她一睁眼睛的时候看到当年还很稚嫩的韩清元,就想,若是能这么一个小少年青梅竹马地长大,慢慢影响成她想要的模样,然后二人一起平和安乐地生活,似乎也不错的样子……所以她留了下来。
在她的规划中,他少年成为秀才,而后努力读书,一次两次乡试不过之后,他们便到了年纪,就可以成亲……再然后,他已经成人之后,便要担负起一个家,或许会中举,或许不会……
但现在,显然,她规划的生活出了岔子。
唔,自己也有许多错误吧,怎么就在这里感怀起来了呢?花袭人心中一哂,故作调皮地对几乎红了眼的韩清元笑道:“清元哥,我开玩笑的。我自然要跟你们一起走的。不然,我这个小孤女,能到哪里去呢?只能让娘收留啊……”
她这样说本是玩笑话,因而她笑容灿烂。但韩清元听了却是神色一黯,心疼地看着花袭人,不禁开口道:“花妹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家人的。你放心。”
花袭人怔了一下,点头收下了韩清元的好意,转而同他说起来:
“到了京城,我要租下一个店子,用来卖盆花……我的花儿好,又肯便宜,生意一定好……”
韩清元不可能放弃他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