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趴在地上,既不爬起来,也不说话。
两人僵持了一会,伊人终于歪歪斜斜地站起身,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伊人!”贺兰雪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声音有点急。
那是从未有过的状态。
伊人转过身,很平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丝毫责难或者愠怒,只是平静,淡淡的,没有杂质,像一碧如洗的天空。
贺兰雪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为他担心,为他奔走,那么懒的人,还为他几夜没有睡好。
他却早已布置好一切。流放,是为了躲开浪峰,喝药,是在知道凤九会来的前提下。他什么都有后着,他什么都成竹于胸。
也许容秀的选择终究还是伤了他,可是在此之前,难道他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准备吗?
易剑必是奉了他的命,方去接凤九的。而凤九,便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退路。
除非容秀当场杀了他,除非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给他一个痛快。
否则,他绝对不会死,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像一个笑话般活着。
而在这种种算计里,伊人算什么?
她对他不离不弃,可是到头来,他并不需要她。
乃至去找贺兰钦的行为,都不过是多此一举而已。
伊人也不觉委屈,更不会生气,只是觉得自个儿挺多余的。
不知道为何,她在意这种多余的感觉。
两人目光相对,其实什么都没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甚至于连自己都说不出的东西,也一并说了。
眼睛,永远是最不可思议的窗口。
贺兰雪的嘴唇动了动,却无一言可发。
伊人复又转回身,朝门口摇摇晃晃地走去。
等她终于到帐帘边时,贺兰雪似下了极大的决心,再次开口,“留下来。”
“留下来,我会珍惜你。”他说。
无比真诚。
真诚得连贺兰雪自己都不可抑制地发颤,心中有种温情脉脉的东西涌出来,淹得他不能呼吸。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而是停住脚步,伸手挠了挠头。
“忘忧草没有让我忘记任何东西,却让我彻彻底底地经历了一次从前的种种,我看到了濒死的母后,看到了父王站在城墙边盯着我的眼神,看到了大哥那晚放在我脖子上的匕首,看到了小容,也看到了那碗粥——可是心却很平静,平静得像长壳一样。”贺兰雪盯着伊人的背影,继续道:“伊人,你想将我一个人留在壳里吗?”
伊人终于没有再挠头了,而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眼望天道:“贺兰钦让我告诉你,小容皇后在他那呢。”
说完,她是真的走了出去。
没有迟疑,没有留恋,就像她做其它事情一样——这是一件极其极其平常的事情。而且,也本该如此。
这棵树,不需要她的施肥,已然茁壮。
茁壮得遮天蔽地,树影森森,没有她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