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父你不是这种人……”
“我是哪种人呢?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温辞,他真的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天边的电光照亮一室的昏暗,光亮转瞬即逝,在亮起的那一刻,谢玉珠看清叶悯微平静的神情,那双灰黑的眼睛如同蒙了一层雾气的琉璃珠子,光芒流转间又归于黑暗。
她明明是在问问题,却仿佛并不期待从谢玉珠这里得到答案。
仿佛她已经认定,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雷声炸响,轰鸣声如同天倾地倒山峦崩塌一般。叶悯微在这时终于放开了谢玉珠的手腕,谢玉珠听见她的声音。
“让温辞休息吧,我要自己想一想。”
谢玉珠无措地应下。
温辞在客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入夜,窗外雨声嘈杂。他记得自己在走廊上睡着了,此时却不知为何躺在了床榻上。因为前夜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温辞耗费了过多精力,这一觉睡醒只觉得疲惫,半点轻松也无。
他昏沉地揉着太阳穴翻身下床,脑子里闪过火山、宋椒、吞鱼圆环、凤凰令与吹烟化灰术的画面,还有叶悯微回来后茫然出神的样子。
一夜之间,时局大变,他与叶悯微皆暴露在众人眼前。
叶悯微昨夜十分奇怪,突然起了救人的念头,因此心潮起伏,欣喜之后坠入谷底。她这样子太过反常,肯定是有事情没告诉他。
温辞正思索着,突有一个不寻常的尖锐声响穿过他的脑海,瞬间打断他所有思绪,如同利刃穿耳,来势汹汹,痛不可当。
温辞瞬间冒出冷汗,踉跄着撑住桌子。
——巫恩辞,你终于出现了。
这苍老的、温辞这辈子最不想听见的声音时隔二十多年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温辞捂着额头,低声骂道:“讨债的死老头子。”
老头子来得可真快,他假死之事刚刚被戳破,老头子就找到他了。不过自从他搅和进叶悯微的事情里,便知道被老头子找到只是早晚的事儿。
万众瞩目之下,怎可有阴影藏身。
老人的声音在温辞脑海中回荡。
——你为何还不回来?这是我们的约定,如今你要毁约吗?
——这心想事成之地,总要有人来守。
温辞咬咬牙。
“要守你自己守,什么破心想事成之地,谁梦寐以求谁求去!别人稀罕我不稀罕!我不去,死老头子,有本事你搞疯我,我死也不回去!!”
温辞手上的铃铛声随他的喊声乱作一团。恰在此刻他的房门被推开,只见谢玉珠惊慌失色地跑进来,大喊道不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叶悯微失踪了。
谢玉珠下午去敲叶悯微的房间,怎么敲也没人回应,她推门进去一看就发现房间空空如也,完全不见她大师父的影子。而那乾坤袋、万象森罗和视石则好端端地躺在桌子上。
好消息是,她大师父给他们留了字条,看起来是自己决定要走的,而不是被谁抓走了。
坏消息是,大师父的字条里只写了等她想明白就回来寻他们。至于要想明白什么,怎么想明白,又何时能想明白,她一概没说。
温辞眉头紧锁地放下那字条,确认道:“她什么都没带?”
“大师父她……拿走了她的一千两银票。”谢玉珠哭丧着脸说道。
她想起什么,指着旁边的房间说道:“还有苍术!苍术也不见了!”
温辞一拳砸在桌上,然后慢慢弯下腰去。谢玉珠这才注意到温辞脸色差得吓人,慌忙地围着他问怎么了。
温辞只是抓紧桌沿,用力到指节发白。
“混蛋!!叶悯微!求人入局,拉人下水,自己一走了之!随心所欲的混蛋!”
另一边,没能抓住魇兽也没能捉拿叶悯微的仙门们铩羽而归。卓意朗从宁裕回来后,便与各门一同在嘉州修整。
谢玉想似乎是看他郁郁寡欢,私下里把他约出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扶光宗这次牵涉不多,对于叶悯微及梦墟主人的围捕,谢玉想均未参加,便也不了解详情。
酒家街边的桌子旁,卓意朗坐在好友对面,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
“你是说那日我们见过的白发前辈便是叶悯微?这真是……”谢玉想拈着糕点,感慨万千。
“若我知道她是叶悯微,就不会跟师叔说金神节那晚的事情。甄副门主让我画像时,我也不会画她的。”
“你不想抓住叶悯微吗?”
“……我不知道。”
卓意朗想起他再次在宁裕的街道上看见叶悯微时,叶悯微立在满地奇异的符号里,月光下白发苍苍。和之前他每次见她那样,她的眼神安然又坦荡,静静地等着他提问题。
那一刻他突然感到愧疚。
他也不知道这愧疚从何而来,叶悯微明明是恶人,她偷窃术法,私造为器,她的魇兽扰乱了整个世界,她是罪有应得。
可是她就真的是坏人吗?她就真的该死吗?她那些无与伦比,天马行空的设计,真的都是错的吗?
他试图说服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功。
卓意朗出神片刻,叹息道:“玉想,你知道我师叔和师父他们,总是想要争一口气。你们是大宗门,是太清坛会上三席主位之一,我们是小宗。”
“你别妄自菲薄!这些年灵津阁发展壮大如此之快,还出了你这样的英才。我听师兄们说,可能再过几年,灵津阁就能跻身太清主席之位了呢。”谢玉想安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