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只有这两个还活着的人静静对视着。
他竟能从这孩子眼底瞧出些微末的怜悯,竟而嚎啕痛哭起来。
何其悲哀,他们无父无母无家无国!
何其悲哀,他们要与仇人相依为命!
母亲从前为他所唱的摇篮曲已记不清了。
姬赢只能自己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手在冷风中吹凉了,再按在这孩子的脸上给她降温。
这不是什么好法子。
但他哭喊求救,外头也没人理他。
姬赢紧紧抱着怀里的小东西,想起民间说,孩子三岁狗都嫌,难忍道:“你切莫死了,天上的神明,地里的恶鬼,若有能听见的,我若命数长,就用三年命数换这孩子陪我三年,等我厌恶你至极你再死。”
后来不知是哪方闻见,第二日天微微擦亮,这孩子果然慢慢退下烧,只是没什么精神得半眯着眼睛。
她烧了一夜,虚弱得更加难看了。
更像她那丑陋的爹了。
姬赢有些后悔换这臭丫头活。
可又不知道找谁要回那三年命数,就算了吧。
就像养个猫儿狗儿的。
可这猫儿狗儿也怪难养,她要吃喝,要洗漱。、
这里缺衣少食,这里冬日的水冰冷刺骨。
姬赢只能脱了自己暖热的衣裳裹着她,自己在院子里搓洗她换下来的脏衣裳。
偶尔送来的伙食好些,他分成几份,冬日里放在院子里,夏天就放在深井中,能留一日就多一日。
至于取暖,院子里能有些枯草杂树也被掰扯下来,石头磕了一次又一次,才勉强升起来火星。
怀里的小婴儿猫儿似得被姬赢捧出来脸,脸颊被火光映照得瑰丽。
这时,屋外有些许声响。
姬赢微微推开门看去,是只瘦小的猫儿想要偷食他存下的食物。
这只猫儿不大,可怎么说也是荤腥。
姬赢很饿,饿到那只猫儿看到他的那刻,都被他的眼神骇得后退几步,却依旧不肯离开。
姬赢再仔细一看,却不想看到这猫儿的脖颈之间趴着只小小的灰鼠。
呵……这年头真是奇妙,猫鼠竟然还能如此和谐。
他再低头,怀中的东西最近是长了点重量,微微默了默,合上了门。
如此,挣扎着过了三年。
小院似乎被人遗忘,如果不是宫人每日送的饭,姬赢都有些忘记自己是谁。
还以为自己不过一个无父无母带着个孤女生活的穷小子。
小崽子如今已经三岁了。
不需再每日食乳汁,跟着他吃米菜也可以了。
她的手脚渐渐长长,襁褓已然装不下,偶尔会有心软的宫人好说话,姬赢请求送来些针线破布,自己学着给这崽子缝衣服。
他曾学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没有一个包含照顾孩子,更没有针线活。
最初的衣服做的不是一个袖子长一个袖子短,就是这崽子没地方把头钻出来。
后来虽然不算手艺精湛,至少这崽子能穿出来见人了。
可这院子从未有人踏入。
唯二的客人,不过是冬天那只没冻死的猫和它脖子上的灰鼠。
白猫还算乖巧,偶尔来了只食自己刚可果腹那些,就带着灰鼠围绕在廊檐下的小崽子身边。
小崽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依旧只会静静看着天地和天地之间。
只可怜他这残缺的孩儿,自出生就困在这方寸之中。
也因着这点可怜,他曾向不知哪方神灵魔鬼祈求,换她三年性命,如今再换三年罢,再陪他三年,等他再厌恶她点,他就再也不借命于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