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時的沈拙清並不知道,他手中差點被換掉的一系列電影,作為廣袤光影世界的一角,在許多年之後,構成了全世界影迷心中的奇蹟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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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史奇蹟年的結晶直到開年學期才得以公放。
沈拙清陪著李方潛坐在放映室,屋裡空間很小,衣服有些厚,悶得兩人手心都沁出汗珠。
沈拙清想起來n市前,常常偷偷拿飯錢跑到小鎮唯一的影院去買一張票,坐在黑暗的角落裡。他會穿過兩條街去探險,每一個放映室都像一個溶洞,裡面傳來悲喜交加的配樂。他會看完一個後再溜進另外一間,在短短四個小時裡過完兩百年。
而現在,放映機嗡嗡作響,沈拙清在隱約的光線下望著李方潛。
這個人真是比電影還好看。
幕布上明暗交替,騷亂的眾人隨著四爺的掌聲,望向黑暗中獨舞的程蝶衣,燈光復明,掌聲四起。
李方潛心裡咯噔一下,想起沈拙清那位身世悽慘的母親。
再看看銀幕上的電影,正放到批鬥燒劍的橋段。李方潛擔心沈拙清會觸景生情,擔憂地望向身邊人,眉頭緊鎖。沈拙清感受到了目光,回望時,卻在那雙眼睛裡看到憂懼,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電影中,戲衣被付之一炬,劍丟入火中,菊仙緊緊把劍抱在懷裡。
也不知怎麼想的,李方潛立刻抬手捂住沈拙清的眼睛,因為擔心,胸膛隨著音效起伏著,雙手微微顫抖,時不時能碰到沈拙清的眼皮。
幕里台上的火光照亮了台下一張張青澀的臉龐,有的還掛著兩道淚痕。李方潛眼中也盛著一汪泉,戲終,泉水倏爾攪動,碎在臉頰邊,暈成亮晶晶的樣子。
「師兄?」昏暗中,沈拙清的聲音和影片渾然一體,李方潛有些分不清,這是在叫誰。
李方潛終於回過神來,輕輕把手拿開,問道:「你還好嗎?」
《當愛已成為往事》轟轟烈烈的響起來,意料中的群情激憤並沒有出現,反而靜默得不像是禮堂。椅子緊緊排列著,它們身上各有各的傷痕。
等了許久沒有回音,李方潛只好輕輕撫著沈拙清的背,還覆上了他的手。
其實,沈拙清其實並不排斥清貧逼仄的生活,雖然很能共情,倒也不至於脆弱到接受不了一部電影。況且王霞向來忙於生計,沈拙清早已習慣獨自消化負面情緒。而身邊這個人,竟然會因為自己的一個故事而緊張成這樣。
沈拙清久久凝視著兩人疊在一起的手。
像是一滴水墜落,他聽到貧瘠的大地上發出生命的呼喊,一株不知名的花從裂縫中緩緩探出頭。
它們在呼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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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工作手冊白給你發了是不是?」陳放啪的一下把碟片扔在桌上,幾疊方方正正的塑料盒散了一桌。
李方潛知道他是在領導面前佯怒,也配合地把頭埋得很低:「陳老師,對不起,這次是我選片失誤。以後所有的電影,一定都經過您審核。」
呸,你明明點過頭。
陳放繃著臉點點頭,轉向一位氣質威嚴的中年人說:「主任您看,李同學這道歉態度是不是不錯?他之前也幹了不少活兒,而且這次呢,學生的評價和熱度都很高。可能題材影響不大好,我以後一定督促他們改。」
n大雖一向自由,但最近正趕上嚴抓思想作風。沈拙清選的片子,要麼尺度上露太多,要麼題材上太敏感,但偏偏都很對學生們的口味。
本不該出現在禮堂的《霸王別姬》,竟然掀起了一場討論。從色彩構圖到劇本架構,從同性愛情到革命意義,覆蓋人數之眾,直接驚動了思教處主任。
作為選片的負責人,李方潛被叫到辦公室,上交了一眾碟片,又寫了一千字擔保才算作罷。
但那位奇葩的陳老師,在領導走後,竟然鬼鬼祟祟拿出沒收的碟片,把李方潛叫到角落,「委婉」囑咐他記得在小範圍活動時放映,當作熱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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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方潛又氣又好笑,打算將這件事當作聞,說給沈拙清聽。
來5o2時,屋子裡正乒桌球乓響個不停。孫乾明和劉柳把小方桌拼成長桌,在桌縫處擺上三個搪瓷杯,充當球網,一人一邊打起了桌球。
李方潛來時,差點被孫乾明一記左側旋打中。
「你們宿舍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熱鬧啊。」李方潛側身接住飛來的桌球,笑著扔回去。
孫乾明一把接回球。他連續輸了幾局,此時鬥勝心正強,頭也不抬地說:「找沈拙清?他被我們擠到廁所看書去了。」
還挺理直氣壯。
李方潛只得踮著腳,障礙越野似的,穿過地上零散的物品,側身打開了廁所。果真,沈拙清一大高個兒,蜷縮在洗手台上,一手拿著書,一手對著筆記念念有詞。
這也太委屈了。
「剛開學就這麼用功啊?去年獎學金沒拿夠?」李方潛打著走過去,後者見到來人,趕忙把書放到乾燥的毛巾上。
「背書呢。英國文學,一月一考。」
李方潛順手拿過筆記,上面密密麻麻用英語寫著名家名作,「這麼多?」
沈拙清搖搖頭:「這只是一部分。」
「那你要不要人幫你檢閱一下複習成果?」李方潛翻到其中一面標著「商籟」,問道,「這個也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