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生活里,突然闯进了一只不速之客。我们在家里突然绷直身体。
五年里没有打扰的安稳日子,被陌生的同类气味打破。这只老虎的味道表明他营养充足、力劲强大。闵昂的态度与上次见到虎妈完全不同,暴躁肃杀。
我安抚着他,其他老虎不会结伴,我们正值壮年不必担心过多。而且气味里的老虎刚刚成年,只是潜藏的能力有些威胁到了我们。
老虎会杀死竞争者,同类也不例外。我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不是猎物的,就只能表明这只老虎处于负伤状态。闵昂也能发现,所以很快被安抚了。同时,可能闵昂打算去杀死这只误入领地的受伤的同类。
我不打算这样做,这不是我的优先选择。除开人性之外,岸边的会面,以及罗莎在送食之后态度明显上涨,这说明同类之间不止存在交配与威胁,还能有些羁绊。
我打算与闵昂一同观察这只受伤乱闯的老虎,决定之后的做法。
闵昂一路上还是显出反对态度,却也领着我走向陌生老虎的藏身地。我主动走在闵昂的身后,缓解他的担忧。这只还未长成的老虎现在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这只老虎躲藏在土坡后的树丛里,隐蔽能力很强。在不主动挑衅完全成年老虎的情况下,天赋强大,他怎么会受伤呢?
靳野心生绝望——他的虎生还没有开始,他努力抢夺奶水、挣扎生存,现在还是要死了吗?他能嗅出面前两只老虎的强大,东部森林的霸主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他头晕目眩、饥饿难耐,却仍旧死撑着保护自己。吼声低沉、毛发炸起,试图抓住生机。
我看出了这只老虎已然是强弩之末,长久饥饿、路途奔波、失血过多、伤口发炎,不存在威胁。我安抚闵昂被恐吓激起的怒意,我得做些什么。如果他是只好虎,能够存活,懂得恩仇,未来会多一份好处。
除了利益外,还有我确实想要救下这只老虎。腹部的伤口虽然被水浸泡过,也拉扯过,现在发炎红肿。但是也能看出伤口边缘切面整齐,且只有这一处明显外伤。这不是同类的作为,是人类,是偷猎者。
闵昂有些气急,刚好我也打算和他说明情况,我是打算救治的,但我也尊重闵昂的决定——这是优先级的顺位制度,闵昂永远是首选。
受伤的老虎陷入昏迷,我们走入树后谈话。闵昂一点沉不住气:“你在看哪里,向洛。我要生气了,我马上就要去杀死他。”
我无语这乱吃飞醋的劲,淡淡表示清白,“我在观察伤口。”顺便说完,“这是偷猎者的手笔,他们可能有枪,但是一定有刀。”
闵昂反应回神,继续听我分析,因为人类或许离得很远,他没有得到信息。我的想法是:“我想试着帮助这只同类,打听人类的消息。”
如果仍在误会里,闵昂可能会认为,这只雄性年轻且具有潜力的老虎比人类更加存在各方面的威胁。但是现在,他知道我的意图,这是最好的办法,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不是天天只有我们黏在一起吗?什么叫做各方面的威胁?我的尾巴根每天都残留明显感觉好嘛,现在还是麻的。
我即便是人类也不了解草药,不然也不会出现猫薄荷的事件,除非是我故意准备这样的小惊喜。更何况一些常识里的植物,老虎是否会产生排异反应或者副作用也无从得知。
死虎当活虎医。我只能采集常见的艾叶和三七,嚼碎了敷在伤口处,顺便使用一些薄荷舔舐稍微发热的虎头。
靳野其实还留存意识,身体叫嚣着休眠,不过事实他不可能在两只同类身边睡去,而且其中一只的杀意明显。但是他能通过细微的声音,空气里的气味,知道那只一直善意打量的老虎正在靠近。
靳野想——我是要死了吗?这只老虎的话不会太痛吧?越来越近了,还有奇怪的讨厌的味道,但是他还能用虚弱的身体反射性地撕咬,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也是一只不曾懦弱的丛林之王。
在被触碰伤口的一瞬间,靳野已经绷紧身体、隐露獠牙。我制止闵昂攻击,对这只浑身尖刺的老虎说:“别害怕,你很安全。”我看了一眼闵昂,“至少现在是。”
靳野力量缺失、头昏脑胀,呢,怎么让伴侣疼惜你啊?我后来才看见,勋章是为保护我而留下的,我却在最开始就爱上你了。果然,闵昂啊,是舍不得让我提前很久伤心吧。”
那只老虎被靳野打败前,我给了他突如其来的伤害。毕竟我一直表现得无害,我叼起刀割裂了那只老虎的脸,我挥起爪撕烂了那只老虎的皮,分毫不差的位置。我就是想这么做,就是不假思索地偏心报复。
再后来,我还是吻着闵昂的疤痕——
“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亲吻的?”
……
“原来这么早……”
“哦,原来这样就是亲吻啊。”
“我还是喜欢你吻我的鼻子。它更敏感,你吻到那里带来水汽湿润,热度,以及痒意。我会忍不住再舔舐自己的鼻头,我能得到轻吻,也能得到亲吻,这可太幸运了。”
我吻他的鼻子还有嘴巴,告诉他:“我可以直接都给你,闵昂,一直都是第一幸运的。”
再然后,第二天,我在闵昂的怀里醒来,抱怨夏日天气寒冷,迁怒人类加速全球变暖的劲去哪儿了。我是知道的——闵昂死了,这是一具尸体,他不在这儿了。
再然后,我把他埋葬在那棵冷杉树下。我肯定是没有哭的,我没有摸到眼泪,我这是怎么了?我的灵魂可能也被抽去了吧,被闵昂带走了,这只老虎的身体里不是我。
我形容枯槁。身旁的呼噜声、安全感的温度、熟悉的……仅成了这一座安静的冰冷的稍显陌生的坟包。今日的森林竟连颜色都显得寡淡,我靠着他,瑟风一吹,像是坟土抖动着黄色斑驳的杂草。我心如枯槁。
再然后,我两眼发直,盯着树下鼓起来的坟包。好久没发呆了,我瞬间清醒了,把闵昂胸部露出一些的虎毛埋住……我发呆了——我还以为我不会了呢。
有些疼痛,从人类的出生到戛然而止,我们回忆一辈子了。换一些,换成冷杉树下睡着的那次开始,从那团黑影开始……但是很快,我脑子里的画面变成了冷杉树下的发呆。
没有意义,像被跳过的那些,不见了。我记得我等到了……我要开始寻找了。这个世界该结束了,这个梦境该醒来了。我全力跃向冷杉,嘭——树枝颤抖,鲜血飞溅……
最后,死寂里存在细微声响,是破碎声,是嘀嗒声,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