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每天都能在学校看见朱朝阳,那时还没有经历这么长时间的分离,可自从那天道别起,两人再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开始越发珍惜仅有的探视机会,每逢周末,他总是来到朱朝阳所在的病房外,隔着厚厚的玻璃窗瞧一眼,只是这样就已经很满足。
课堂上他捧着书本朝学生们望去,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停留在后排始终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他试图遮掩自己的不自然,却每每在念知识点时无意识看向朱朝阳的课桌,仿佛那里还有人会坚定不移地与他对视,眼底是满满的仰慕钦佩。
即使是在办公室,他依旧会回想起那个总来找自己问数学题的孩子,那些把作业搬到桌上以及偶尔前来请教的人,他总能在他们身上看到朱朝阳的影子。
他发现在朱朝阳依赖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在有意无意地渴望他的陪伴,进而习惯了凡事都有他出现,朱朝阳的存在不可或缺,已经融入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他却丝毫不畏惧这样的改变,情感的天平依然不断向他倾斜。
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会碰见无数成双结对的朋友或伴侣,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握着少年的手自由漫步,无须忌讳旁人的眼光。
雨意漫漫的深夜,窗外风驰电掣,张东升忍不住想城市另一端的他过得可好,失眠多梦的夜晚会不会被凄冷的噩梦惊扰。这个时候的担忧仿佛绵绵无绝期,承载着思念的重量碾得他心口发疼。
来之前他开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路口,内心的期盼也愈来愈浓烈,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假如朱朝阳无法前来赴约,即便在他家外面的阳台上远远望一眼,也足以让他欣然接受这份失落。
然而他喜欢的人没怎么让他等,刚到他们家所在的小区,两人就在转角处相遇了,他们奔赴的地方是心之所向,邂逅间摩擦出的火花点燃了沿途的暗潮汹涌,情感悉数爆发,气氛一下跃升至最高点。
在极度恍惚的欣喜若狂中,张东升不禁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感觉,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结局,这是一场豪赌,而他自觉胜算更大。
十指交握,张东升明显感觉他的手心比原来薄了,皮肤底下指骨的触感异常清晰,摸上去没什么肉。
他听到朱朝阳的语气里含着一丝遗憾:“张老师,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再过一会儿我该回去了。”
“今天吃了什么?”
“种类挺多的,就是连续吃了将近一个月,没什么胃口。”
“恢复得怎么样?医生还是嘱咐你要注意饮食吗?”
朱朝阳拉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右边的手已经快好了,还需要休息差不多一个月就能彻底康复。医生说我可以吃重油重盐的,但是要适量。可是我妈不让我沾。”
“真是这样说的?”张东升懂他话里的暗示,只觉得这样的他分外可爱,“想吃什么?油炸、烧烤、甜品任你挑。”
“我想吃甜的,买奶茶吧。”
“好。”他们走到奶茶店门口排队,不一会儿两人分别拿着一杯在附近闲逛,朱朝阳喝得很快见了底,又把纸盖撕开吃底下的珍珠,张东升点的果茶没加糖,等朱朝阳把奶茶包装扔进垃圾桶,他手里还剩大半杯。
这应该是他见过的、朱朝阳最稚真的一面,张东升其实非常享受他在自己面前毫不拘束的作风,他明白经过上次的事后,朱朝阳对自己更加信任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永远站在他那边,于是对他完全敞开了心扉。
张东升曾经非常渴望组建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庭,现在他已经找到了心灵停泊的港湾,这里只要有他和朱朝阳就够了,并不需要第三个人。
夜风拂过发梢,轻盈地载着他们向前。
“朝阳,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吧。”
他在暗巷前停步,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后者眨眨眼不假思索地问:“笛卡尔,就是你家的猫,它有没有想我?”
张东升的笑容格外挠人,挠得他心痒难耐,朱朝阳盯着他,却迟迟没有等来回答,忍不住小声催促他一句:“张老师。”
“当然想,每天都扒在笼子边上眼巴巴看呢。”见他满眼懊恼,似乎不满意这个回答,张东升这才说出他想听的答案,“想,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
朱朝阳认真地听着,眼睛亮亮的。
“所以今天见面,”他话锋一转,“我就想着等你回学校,给你布置个百来张试卷,测试一下水平有没有退步。”
虽然朱朝阳喜欢写数学,但是听到“百来张”试卷还是手软了一下,黏腻的氛围顿时被破坏得荡然无存。
“太多了写不完,手疼。”朱朝阳两手一摊,无辜地看向他。
张东升本来就是逗他的,当下顺水推舟哄道:“那减一点,写十张吧,重新把做题的感觉找回来。手还疼?不是快好了吗?”
闻言朱朝阳抬起双手给他看:“左边是好了,右边……”他离张东升更近了,仅有半步之遥,他闻到了面前人身上淡淡的体香,稍微胆大了些凑近他半开的领口,“要张老师吻一下才能好。”
寂寥的老街里,没人注意到拐角处紧紧相拥的两人,蜻蜓点水般的一吻过后,朱朝阳将面前被自己弄乱的衣服重新整理好,张东升任由他摆弄,一晃眼觉得朱朝阳个子又长了点,快要跟他一样高了。
只是朱朝阳在养病期间瘦了许多,体重完全跟不上他的身高,身形看上去反而更加单薄。
“在家没好好吃饭吧?”他嗔怪一句,并无多少责备的意思。
“知道了张老师,我会注意身体的。”朱朝阳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快走到楼道口时又回过头,张东升站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见状朝他摆了摆手。
奶茶早喝完了,可他心里依旧觉得甜丝丝的,再上楼时的步伐更显兵荒马乱。
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把自己康复训练的成效告诉张东升,一直持续到了二月中旬,右边的手臂已经可以提起很轻的东西了,再过不久他就能重新步入教室上课。
但是随着他的情况越来越好,周春红的精神状态却愈发糟糕,先是把工作辞了在家照顾他,而后整天陪他在房间里学习,朱朝阳总觉得她不是单纯紧张自己的身体,更像是借此机会盯住他。
某天夜晚朱朝阳从睡梦中惊醒,却不记得方才做了什么梦,一片黑暗中他盯着前方模糊的墙壁,突然觉得周围有些异样。
他没有贸然开灯,而是四处看了一圈,猛地发现床一侧的书桌前有个人形轮廓,等他再次朝那边仔细看去,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
漆黑无光的环境下,书桌前那个人睁着眼珠死死看向他,这一幕任谁都会被吓到,更何况是刚醒没什么意识的朱朝阳。他赶紧摸到床头柜边开了灯,就在头顶灯光亮起的一刹那,朱朝阳看见她整个人颤了一下,但是依然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仍然没有反应,这才知道周春红是在梦游,梦游的人是无意识的,通常不能直接叫醒,否则有可能会给梦游者带来恐惧或是短暂的精神错乱。
但是这个情况下朱朝阳也不敢继续睡,担心周春红继续梦游会发生什么危险,于是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到她身边,试着把她抬起来。以前是可以做到的,但是现在他的手还不能够做好这样的动作,他想了想,把椅子调转过去正对书桌,又拿了自己的枕头放在桌上,让周春红趴在上面睡,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行动。
然后他把灯关了回到被窝,没多久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朱朝阳第一眼便是望向书桌,但是那儿已经没人了,枕头也被放回他脑后,与此同时他听见了房门外周春红喊他起床的声音。
两人坐在饭桌边相对无言,周春红已经意识到昨天晚上的梦游行径,却没有为此解释什么。
朱朝阳把汤喝完,一抬头便撞见周春红闪避的视线,他觉得这些天她的状态不对劲,委婉地劝她去医院做个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