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知道,
杀鸡儆猴这个词,用到现实之中如此残忍,他就像那被捏住喉咙并无功绩的猴子,眼见着那只正直唤晓日的鸡,成为刀下齑粉。
猴子活了下来,猴子升官,猴子有了一个妾室,妾室貌美,带了比他取妻子的聘礼还要多的嫁妆。
妾室,是白将军的庶妹,在京城长大,端庄娴雅,会插花品茶,行止坐卧都很雅致。
无时无刻不再告诉他,这是牵着他的绳索,他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妻子原本性子还算温和,他无权无钱时,所有的家当只需要放在一个小匣子里,两人的小家依然被她打理的很有味道。
可是现在,家资丰厚,换了一个大房子,所有资产要在专门的库房里才放得下,要按照官员家中管中馈的法子,要有女使,有小厮,分内外院。
妻子不再是以前那个,可以出去行走不用带帷帽的贫妇,被困在院子里,管不明白赐下来的铺子,理不明白院子里的账簿。
见到白氏,虽然是正室娘子,总觉得低人一等。
妻子开始愈发躁郁,尤其是生下他的第一个女儿之后,原本温和拘谨的一个人,开始嚣张易怒,叫他身心俱疲。
他被派到一个领县的军中任职,但是也没什么忙的事,也不愿意回到家中,所以几乎一个月才回一次,有时是半年。
混了三年,任期满了,立下些小功勋,上面吩咐他调去江州军中,官职又升。
但是他到江洲并没
有再买一个大房子,换了个小些的,反而觉得安逸了许多。
没过多久,有一个姓陈的青年到军中任职,他名叫陈应,接了江洲知州的举荐到军中任职。
正好有一个都头缺着,他本属意禁军下来的副都头李宽,但他知道那孩子的籍贯,便打算给他了。
他长得不像他的父亲,但和他父亲一样,看起来舒朗正直,眼睛里面有一种近乎一致的澄澈。
他愧于见他,却想弥补,好在李宽也是个宽厚之人,并不在意这安排,还答应了帮他照看陈应。
给他做都头,一是给他一个相对高的跳板,而是磨砺他,空降的靶子,总要有更多的冷眼,接收更多的事物,他受住了,便一定有所进益。
他做得很好,和他父亲一样。
他以为日后的日子还会这样不咸不淡的过去,直到收到一封府中姨娘送来的信。
他的妻子被程通判家娘子蛊惑,收了银钱,换了家中仆从,恐有惊变。
后又陈应找他,陈明程家欲行栽赃之事,心头大震。
他想过保下妻子,去信去劝,可妻子不信,只认为是他见不得她结交贵妇官眷,看不起她。
最终,妻子还是死了,他在堂上听她翻出陈年的疤,专戳他的心病,她太清楚什么最让他难受了。
原本和睦,如今他不得不舍她,其实他……
其实他知道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他若请人教她,三年也早教会她怎么应对,可是他没有,他
逃避。
以致于她失去本来面目,变成了面目狰狞,贪金好银的恶鬼。
最后,终于是将她逼上绝路,最后的夫妻恩情,也散尽了。
她自刎,说不出话来,嘴蠢翕动,怀中跌出一个护身符,边角已经磨的有些泛白,看不太清原本的样子。
那是她生下女儿时,他去最灵验的庙里求的,他对她说。
“愿娘子玉英,岁岁长安,喜乐无虞。”
他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酩酊大醉,愧疚难当的夜晚,他抱着她痛哭。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豫,乐也,安也,舒也……
终究,是事与愿违。
悔也。
他忽然想起幼时家门前一个告老的员外,口中嚼着一句旧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