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盼儿笑了笑,端起了茶,喝了半口,周身气质由风情万种到端庄无比,看得周舍眼珠子几乎掉了出来。
趁周舍不注意,孙三娘离开了房间,打扮成小厮的银瓶马上跑了过来,孙三娘向她耳语了几句,银瓶便下了楼。孙三娘回首,只见透过窗子,周舍正小意殷勤地和赵盼儿说着话。而赵盼儿眼波流转,自有一股风流媚态。
孙三娘学了学她的动作,自己觉得怪异,不禁打了个寒战,喃喃道:“天爷,还好我不是个男的。唉,也不知道那位顾指挥,现在怎
么样了?”
房间内,周舍显然已经喝醉了,但还是给赵盼儿夹菜:“再来点……亲亲,我是恨毒了那宋引章,她嫁了我才三天,就和邻家的后生,给我戴了绿帽子。盼儿啊,我心里苦啊,我后悔啊,当时为什么要跟她走,而没有留下来,和你说说知心话儿。”
赵盼儿不留痕迹地避开周舍:“真的?你没骗我?”
周舍一把抓住赵盼儿的手:“没骗,若我有一字虚言,叫我不得好死!”可刚说完,他就打了个酒嗝。
赵盼儿厌恶地扇面前的空气。周舍乖觉地站了起来:“我去方便方便,马上回来。”
与此同时,一名中年男子在银瓶的指点下上了楼,迎面正碰上从净室出来的周舍。他二话不说,一把拎住周舍:“奶奶的!有钱在吃喝嫖赌,没钱还老子?”他几拳下去,打得周舍大叫大喊。食客们纷纷闻声而来看热闹。
“住手!”赵盼儿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扶着门框站着,似是还有些薄醉,“你干嘛动手打人?”
那人打量着赵盼儿,愈发来了精神:“哟,有美人帮他出头啊。他欠老子十五贯,拖了快半个月都不还,你说该不该打?”
周舍急忙摆手:“别听他的,我只欠了他十贯酒钱,他硬要涨到十五!”
对方冷哼一声:“九出十三归,江湖上就这规矩!你还不还?”说着,作势要打人。
“等等!”赵盼儿抬高声音制止道。一时间
,在场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她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说:“不就十五贯吗?谁没个手紧时候?只要我赵盼儿在,就不许别人作践我朋友,三娘,拿我那个汀兰的箱子!”
孙三娘应声出来,“咚”的一声,把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箱子扔在了讨债人的面前。
赵盼儿抬起下巴,趾高气扬地说:“这里头有十六七贯,都拿去,多了的,就当是姑奶奶赏你这双看人低的狗眼的!”
在场众人瞬时间齐齐张大了嘴。
与此同时的码头上,卸货的挑夫忙碌不停、运货的车辆络绎不绝。顾千帆正在海边凭栏远望,他已经发现此处果真有从番邦来的商船,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渐渐明晰起来——杨知远是漕司判官,一年前才到两浙路上任,他为人机敏,又管着江南财政,很快便发现了郑青田偷开关禁中饱私囊的罪行。郑青田想买通他,无奈杨知远却颇有点骨头,油盐不进,坚决要向朝廷上书弹劾。于是郑青田狗急跳墙,动了杀心,派了手下假扮盗匪去杨家灭口,并想栽赃到和杨知远有旧怨的宁海军知军身上。可惜不巧,他们动手的那一晚,皇城司正好也微服到杨府办事,两下里忙中出错,就火拼了起来。尔后郑青田又发现了他的身份,于是就发动他买通的江南大小官员,对他联手进行追捕。
陈廉兴致勃勃地凑到顾千帆跟前:“市舶税好像
是以五成计吧?那这二十多条船里要是有三五条是不走明账的南海番商,管事的人不就赚大发了吗?”
顾千帆瞟他一眼,他还从未见过这么不见外的人质:“问这么多,真想当我的同党?”
陈廉贼贼地一笑:“想!昨天您把火珊瑚钗子收起来的时候,我看到您那块狮头金牌了。愿来您是皇城司的指挥呢!我也不蠢,您昨天一说,我就琢磨过来了。居然敢违反朝中严令,偷开关禁,这钱塘知县真是胆大包天!”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又谄媚起来:“指挥,咱们商量个事呗,反正不打不相识,能不能给人家一个机会,跟您为朝廷效个忠呀?”
顾千帆退开一步,讥讽道:“不怕拖累你家几个女人了?我可是钦犯。”
陈廉知他在讽刺自己,可他天生脸皮厚,打个了哈哈:“钦犯?像您这样的英雄,能是钦犯?明明是有人有眼不识金镶玉!我跟您交个底吧,我其实是东京人,跟着上头被调到了这个破地方,成天吃米吃鱼,都快发疯了!我好想吃我娘做的面条,好想我大姐做的馒头,二姐炖的羊肉!要是能跟您进了皇城司,哪怕只是当个打杂的,那也好啊!”
顾千帆原本正看向远处,闻言不禁再次打量了一下他:“就为了能吃上面食,你愿意跟着我当钦犯?”
陈廉用力一拍胸口:“要我把真心挖给您看吗?”
“不用,我现在就给你个
机会。”顾千帆指指码头上正对商人颐指气使的魏为,“想个法子,把他给弄到那边的树林里,不要惊动任何人。”说着就率先朝林中走去。
一盏茶功夫不到,陈廉便将被绑得像个粽子一样的魏为丢到了顾千帆脚边,随后便是一阵拳打脚踢。而顾千帆却只是拿着那只爪哇火珊瑚钗细细地端详。若不是背后传来拳头声和“唔唔”的痛呼声,几乎让人以为他真的只是在鉴赏首饰而已。
不久,挥拳声停止,陈廉喘着气走过来:“禀指挥,打完了,四十九拳,一拳不少。”
顾千帆回过头,只见魏为鼻青脸肿,嘴角已经流出血来。“还认得我吗?还敢冒充自己是宁海军的人吗?”
魏为慌忙点头,又摇头。陈廉拉掉了魏为嘴里塞的布。魏为喘着粗气央求道:“下官是钱塘魏为,所有的事都是我们县令郑青田逼我干的。求指挥您高抬贵手,饶下官一命!”
顾千帆并不理会他的恳求,继续发问:“这样的珊瑚钗子,是不是从私泊在那的爪哇商人那流出来的?”
魏为没想到顾千帆连这个都知道了,事已至此,他为了保命也只能卖了郑青田:“是,这也是郑青田吩咐的,他说一两笃耨香从广州贩来,要卖三四万钱,其中一半都是市舶税,但我们只要悄悄地许了南洋番商在杭州停泊,只问他们收一万,番商们肯定更愿意过来。”
顾千帆早已猜
中了这些,他继续问道:“每年你们要从这些生意里发多少财?”
魏为听出了顾千帆语气中的寒意,颤声答:“二十万贯。”
顾千帆闻言眼眸急收:“郑青田买通了哪些官员?他又找了皇城司的谁,才泄露了我的行踪?”
魏为心中一紧,头摇得活像拨浪鼓:“下官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位京里的内官,还下了个格杀勿论的令。”
顾千帆双拳紧握,哑声问道:“郑青田花了多少钱?”
魏为直觉形势不妙,连话都说不顺了:“二、二十万贯吧?钱是折成金银铺的契,飞飞鸽送到东京的。郑、郑青田说了,要是被您报到御前,我们都是一个死字。只只有舍得这么多钱,才能留下下一条生路来。”
顾千帆抓紧了手中的金牌,紧闭上了眼睛,有能耐杀皇城司指挥使的内监恐怕也只有一个了,而这个人恰好就是他的直系上司——皇城司使雷敬雷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