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给她那一头覆盖着冰渣的玫瑰褐色卷毛又镀上了一层银霜。夜安河这才现她的睫毛上结了冰,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微微咬着冻得紫的嘴唇,像一尊刚在冰水里浸泡过的冰雕。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底蓦然腾起一股小小的冲动,想要轻轻伸出手来,为她擦掉眼角的冰霜。
很久很久以后夜安河仍然记着这场白月光下的初遇,记着这双从冰雾和雪水中缓缓睁开的眼睛。那时的他已经悉数收回了旧日的记忆,成为了高不可攀的仙族主动邀请的座上宾,可是却独独忘不了这个朴素的夜晚,以及现在这双含着若有若无笑意温柔望着自己的茶色眼睛。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她便飞快地低下头去,但是只那惊鸿一瞥便足以勾魂摄魄,永远收走了他的心魂。
其实她并不算是普遍意义上的美女,和夜安河已经见过的温婉娴静风韵犹存的小媛相比,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尤其紧闭双眼的时候更像个心里暗暗狠的倔强的小孩。在这之后夜安河又遇到了“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的绝对意义上的美人落雁,遇到了一颦一笑都温柔如水的辛兰,遇到了他那妖艳魅魔的宿敌天竺葵,却永远记着这对在月光水光的反射下晶晶亮着的灵动的眸子。
他默默注视着手边趴着的猫一样的女孩。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她是谁,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上被洞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什么东西本应该汩汩汹涌而出,可是穿堂而过的只有不解风情的无止寒风。
他依旧什么都不曾想起。
井里逼人的寒气渐渐息了下去,她开始缓慢而均匀地解冻了,梢均匀地滴着水,被浸湿的张扬的卷毛塌了下去,显得更加端正耐看几分。她再次抬起头来,虽然眼角的水痕还没干,但她明显快活起来了,投过来复杂的一瞥。说是复杂,是因为她在短短的瞬息之间便把除了勃然大怒和魅惑众生之外的情绪都过了一遍。
他甚至读出了含情脉脉与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好雅兴,夜半来后院散步?”
她的声音倒是脆生生的,带着古灵精怪的促狭语气,像个没长大的爱搞恶作剧的小孩。
“你是谁?我没见过。”
女孩并没有给他时间回答,继续问着。她的目光愈柔和下来,眼底像是蒙着一层雾,流注着浅浅的柔光。
“夜安河。”
“倒是有问必答。”她忽然“哼”的笑了一声,然后豪气干云地擦了擦眼睛,“云优,幸会。”
听到“云”字的时候夜安河觉得脑子里绽开了嗡的一声,好像这个字曾在自己人生中占据了十分重要的位置。
“喂,你好呆。”她忽然撇撇嘴,然后换了个狗熊一样憨憨的声音,模仿起夜安河的状态,“坏了,要长脑子了。”
夜安河从走神的状态回过神来,刚才的灵光一现让他确信自己绝对忘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并且也正在经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失忆了,我应该是安格瑞拉的学生。”
“当然,外人死也不可能进得来。”
云优忽然松开井沿,双手抱在胸前,从夜安河手边游走了,停在他的正对面。于是夜安河的目光也循着落在了她正对着自己的背脊上。她穿了一条素白的长裙,大片光洁的后背裸露在月光下,束胸的扣带上还残存着半干的水渍。这时他才现她的后背始终直挺挺的,哪怕是趴在井沿上,也始终直立如松。
寒气在井里横冲直撞,她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夜安河下意识移开目光,可是又现他确实舍不得把视线从她的脸庞离开。
“失忆了?遗忘定律搞的鬼么?该不会是你欺骗了什么善男信女的感情,被人家报复了吧。”她带点戏谑的语气问道。
夜安河一愣。遗忘定律是著名的系能类咒语,施咒者可以消除对方的记忆,高阶遗忘定律甚至可以植入编排好的虚假记忆,而且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不论低阶高阶,只有施咒者本人才能解除咒语。小媛点破他失忆了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遗忘定律,但是小媛和圣明比西这种等级的长老们是能够通过大法咒剥夺施咒者权限的,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说明确实是来自魔法之外的异空间无解力量。
夜安河三言两语讲了下自己遇袭的事故。云优听得格外认真,让夜安河有些恍然,总觉得脑海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好像眼前这一幕和很久很久以前的很多很多画面都重叠在了一起,仿佛他早就习惯于与她这样相傍而坐,说着三两生活相关的闲话,或者就静静聆听着游离在遥远地平线以外的隆隆风声。
“哦,那你就这么信了?万一是小媛的鬼话呢?”云优好奇地挑了挑眉。
“我能感觉出来。再说了,我这看面相都一把年纪了,装什么小孩子。”夜安河无奈地笑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