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很慢,很缓,可能这些回忆都是跟格拉有关系的,诉述的时候,她嘴角微微噙着笑意,即使说到心酸的地方,她也只是轻轻带过,仿佛以前所有的伤痛都像蜻蜓点水般,只是些零碎的过往,或许能激起些涟漪,不过只要过一会,心境又变得风平浪静了。
“格拉真的很懂事很懂事……我记得有一次,他只有三岁半吧,那天早上我给他准备面包,这食物是他在托儿所的午间餐,然后他趁着我不注意,偷偷把一块长了霉菌的面包上的的霉菌刮掉,然后悄悄用这块坏面包顶换他包里的好面包……你看,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还是生了个傻心眼……然后我只能故意让他去楼下取牛奶,重新将好面包换到他书包里……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挺好笑的,不就是块面包吗,你秦然什么都是没有……而你的儿子却会因为一块已经坏掉的面包,心疼得要死……”
秦然张了下嘴,却还是缄默不语,他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得疼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胸口就像被注入了铅水,这种密不透风得剧痛席卷得他快失去知觉,他整个人像是在地狱辗转了般似的,魂魄被分割得四分五裂;或者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意识醒了,身体没醒。意识里,他想说对不起……不过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作呕。
“后来在美国的日子虽然辛苦点,但是好在格拉很懂事,所以也不觉得活不下去。相对于我儿子,我就显得不争气,因为低血糖这个身体问题,进了几次医院,不过都好在那里的街坊邻居很热心,常常过来帮助我们母子两个……”
秦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身子处于剧烈的颤抖中,他感觉像是一盆沸水倾倒在她的头顶上,强烈的灼烫之后,是漫天遍地的疼痛。他整个心肺也都在颤抖,每呼吸一下,整个身子便疼得不能自己。
“后面的事情,也就这般吧,挺乏善可陈的。”
“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啊……”秦然站起身子,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吃力。
相对于秦然脸上这处于爆发边缘线的神情,童颜的面容平静出奇,她看了他一眼:“可以。”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蹒跚,似乎还有点站不住脚,他的身板碰到了墙,磕磕碰碰。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她脸上的幸福是骗不了人的。
他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这是一间育婴室,蓝色的小床上面摆满了一系列的卡通玩具,墙上挂着一幅给小孩子玩的飞镖,厚重的地毯上放着玩具木马、儿童自行车、滑板车……
面对这个房间,他终于忍受不住,蹲下身子,用手护住脸,哽咽出声。他瞳仁里痛苦翻滚,整个人像是在承受剧烈的疼痛。
看着这些他这五年准备起来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笑了,怎么会有如此好笑的事情?
以前的他都做了些什么啊,他先是活生生把自己的幸福撕裂掉后,然后开始一块一块地拼凑那些被他撕裂的幸福,那些撕裂了的幸福狼狈不堪,就像他的心境一样。
他爱她,这点不可否认,但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好过,从开始到现在,他就像一个胜利者般,高高在上,将她摆布在自己的股掌之间。他吝啬对她的付出,因为太怕自己会深陷其中,沉沦到他给她虚拟地这场幸福中。
待所有的事情都谢幕时候,看着她狼狈逃离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享受到一点胜利者的愉悦,而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
那时他承认自己爱她,但是他并不承认自己如此爱她,爱一个人不过是一种习惯,他相信自己能将她忘在脑后,仅仅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也许他找不到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但是他可以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很多事情都能互补,失去这样,但是却可以得到其他想要的。
而他并不是舍不得她,只觉得自己不习惯她不在自己身边了。不习惯每天没有了她的唧唧喳喳;不习惯他在工作的时候没有她过来帮他揉捻额头;不习惯每晚醒过来她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不习惯她完全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她已经融入了他生活的每个细节里面,那几天他像是戒毒般,把跟她有关系的习性一点一点地从他生活里剔除出去。
她走得如此彻底,如此绝然。不过他还是强压住内心肆意袭击上来的恐惧感,他跟自己说:没关系,前面还有更好的。
不过最终他还是骗了自己,前面确实有更好的,但是却没有更适合他的了。
她给他留下的毒瘾,他戒不掉了。
她跟他摊牌的那晚,宋子衿过来找他,她告诉他,“秦然,童家能给你的,宋家也可以,你知道吗,我爸爸就快得势了……”
他心里一阵厌恶,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学时期她如此讨厌宋子衿。
不过最后他还是抱了下那个女人,闻闻自己西装外套上染上的香水味道,他发出声地笑了笑。
他就像一个恶劣的小孩,想给她最后一场恶作戏,如果她会恨他,还不如让她更恨一点。
果然那晚她离开了,她走之前,还给他准备了一顿晚餐,他没有心思吃那几道菜,不过菜色挺好看的,这段时间她做菜进步挺大的,可惜以后他没有机会品尝了。
她和他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处境,已经没有什么可挽留的,而且她的离去本来就是在他的预料里面,他没有必要挽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明白,那时候他不挽留不是因为没有必要挽留,而是他懦弱地怕看到她鄙视的眼神。一方面他希望她恨他,另一方面,他怕看见她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