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云目色骤暗:“说清楚。”
吴耀文又喘了一口气,不知从何处汲取了力量般,接着说:“我把小孙带到绿丹山山脚下,鑫盛养殖厂外,用草皮掩盖好以后,我就和晓霜下山回城了。然后我把把晓霜送回家,为了迷惑你们,我回到小孙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往鑫盛养殖场送饲料,回来的时候把小孙的尸体装上车,到了厂子把他和卸下车的原料装在一起运到车间,等到晚上没人了,我才把小孙放进打料机——”
吴耀文忽然又停住了,舌尖舔了一下干裂出血的下唇,声音忽然变得嘶哑又颤抖:“把他的尸体掺上原料封进饲料袋,然后冲洗打料机,第二天送到鑫盛养殖场。”
暂且忽略血腥残忍的毁尸过程,楚行云只觉得他聪明,超乎常人地冷静和睿智。杀人,毁尸,制造迷障,吴耀文做得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如果碰到的对手不是他,吴耀文就赢了。
真如贺丞所言,起了恶心的老实人最可怕,更可怕的是他还具有和警察抗衡的手段和智慧。
楚行云:“江召南和你是什么关系?”
吴耀文累了似的瘫坐在地上缓了好几口气,才道:“我并没有完全对你说谎,楚队长,我给你的密码器是真的,小孙真的在私自转移客户资金,这件事我和晓霜都不知情,是我在他的家里发现的。虽然我没有银行工作经验,我也知道那种东西是不能私自拿回家的,我觉得蹊跷,就把它拿走了。结果我发现小孙在转移客户资金,数目巨大,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可利用的信息,我想用这个线索转移警方视线,制造小孙卷款潜逃的假象,但是被你们识破了。后来郑队长找到我,他说可以帮我逃脱刑事责任,条件是让我说出那笔巨款的下落。我不敢说自己不知情,我熟悉官场之间的运作规则,没有价值的人是不得好死的,所以我接受他的帮助,允诺等到我真正安全了,就告诉他巨款的下落,谁知道……又被你拆穿了。”
吴耀文这番话可以说是完美的口供,他面面俱到地交代,滴水不漏地叙述,如果楚行云没有发现供词里的漏洞,就可以拿着这份口供破案归档了。
楚行云问:“江召南呢?你的口供里面为什么没有出现江召南?”
吴耀文慢吞吞抬起头,拼尽他眼中最后一丝真诚,渴望博得楚行云的信任,道:“和我接触的人是郑队长,你说的这位先生,我没见过,也不认识。”
楚行云眼神凛冽又冷酷,忽然转向贺丞,问:“孙世斌和周思思有没有参加宴会?”
贺丞迎着他眼中的探究和质疑,淡淡道:“如果我知道,你觉得我还会瞒着你吗?我在宴会只待了一个小时,和江召南谈判用了五十分钟,把杨姝送到车上用了十分钟,我没有机会接触其他人。”
“那江召南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贺丞冷漠地笑了笑,满不在乎道:“因为我踹断他一条腿?或许吧。如果我不对他下手,他就会对你的前女友下手。”
贺丞小心眼,事到如今还不忘加重“前女友”三个字。
楚行云当然听得出来贺丞是在变相又别扭地提醒他杨姝和他的关系。至于那晚的遭遇,他还真没想到江召南的腿是这么断的,那贺丞算是做了一回杨姝的护花使者。当时他和杨姝还没划清界限,可以说是感情正好,那种情况下贺丞还能为了保护杨姝不惜得罪江召南,也算是难得了。
不管怎么说,值得赞扬和鼓励,于是楚行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干得漂亮。”
贺丞:“……”
这货情商真低,没听出来他是在变相地吃醋外加邀功吗?
楚行云让乔师师留下等孕妇吴晓霜适合问话了,再取一份口供,然后看向像一尊石雕一样跪坐在地上的吴耀文,目露寒光,道:“把他交给纪临川。”说着微微一笑,“吴先生,你想害我吗?”
吴耀文道:“不会。”
楚行云道:“你以前是律师,很清楚检方对警方的压制,如果你对检方提供的口供和对警方提供的口供不一致,警方一定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如果你把刚才的口供一字不落、一字不改地提供给检方,你就算帮了我。”
吴耀文点头:“我明白,你是好警察,我不会害你。”
楚行云把吴耀文送上乔师师的车,关上车门之前对吴耀文说:“至于你的女儿,她的确很无辜。只要你承认你强迫她和你发生性关系,她就能保住受害者的身份。待会儿见到检察官,你知道该怎么说。”
吴耀文深深把头低下,低得快埋进地府。
楚行云看着他,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涌,喉咙里像是有许多蚂蚁在爬一样,干痒、灼痛,这种强烈的生理不适让他感到恶心,想吐。
“你真他妈的是个浑蛋!”
最后,他如此对吴耀文说,摔上车门的前一刻他看到吴耀文身体剧烈一震,像是在地震中被震碎的房屋。
杨开泰带着吴耀文走后,楚行云立在烈日下,面色青白,额头冒汗,直到上了傅亦的车,死人一样青白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贺丞坐在他身边,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膝盖上,什么都没说,温度并不高的掌心仿佛能将自己心里的热量输送到他身上。傅亦开着车赶往方舟大厦,深知楚行云心里的山倒了,需要时间清理碎石,于是把车开得很慢,很稳。
贺丞忽然握住楚行云的手,皱眉道:“你在发抖。”
楚行云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是车里冷气太足让他感到冷,而贺丞掌心温度虽然不高,却是热的。手掌被温柔而紧致地包裹住的感觉没由来地让他觉得安全、踏实,他就由贺丞握着,自嘲般吃力一笑,说:“他强奸自己的女儿。”说着仰起头,面露不解,“一个人怎么能既善,又恶?”
贺丞知道他不需要开导,他现在只需要发泄。但是楚行云极其坚强,发泄也只是寥寥一两句自问自答,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撼动,更不能摧毁他内心的坚强。他又一次在失望的深渊中爬起来,坚持不懈地在黑暗中摸索前进,继续寻找。
“我在你心里,是善还是恶?”贺丞忽然问。
楚行云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因为左手被他握着,只能活动右手,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低低一笑,说:“你呀,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恶不起来。”
贺丞把他的手攥得更紧,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道:“所以你不能离开我,我也是恶魔,你必须把我牢牢看住。”
贺丞的这副样子,忽然让楚行云想起去宠物店选猫的时候,在角落里见到的小满,小满骄傲又胆怯地蜷缩在角落里,却用满含热泪与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仿佛等他出现已经等了几度轮回那么久。
楚行云看着他那双和小满如出一辙的眼睛,忽然有点想笑,好不容易压制住翘起的唇角,笑意却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我应该怎么做?”
故意逗他似的,楚行云问道。
贺丞看着他的眼睛,把他的肩膀抓得更紧,说:“把我关进牢里,或者带回家里。”
楚行云一愣,随后唇角一扬笑了出来,眼里闪烁着动人的光泽,然后他抬起手指轻佻又迅速地勾了一下贺丞的下巴,道:“还是带回家吧,你长得这么好看,暖暖床也好。”
贺丞被迫昂着下巴怔了一会儿,出娘胎以来头一次被调戏,对方还是楚行云,让他体会到原来被调戏是这么一件幸福快乐的事,他道:“好啊,我愿意。”
楚行云还是头一次见贺丞笑得这么开怀又灿烂,虽然还是他那张脸,但简直就像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楚行云被他笑得五迷三道的,晕乎乎地说:“啊?愿意什么?”
贺丞倾身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帮你暖床啊,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