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沈卿安手指微动。他自然知道顾洵俨这句命令是什么目的。
君王低垂着眼眸看他,眸色清冷淡雅“朕听闻,在朕准许以前,你就已经开始私自调查当年的旧案。你可知,这有违朝中的规制”
沈卿安心里紧,声音依旧轻缓“回陛下,过往之事,臣自知难辞其咎。只是,只请陛下”
他停顿了一下,手指逐渐握成拳,才有些艰涩的说了出来“臣请恳陛下责罚,只是请陛下勿牵连沈家的旁人。他们与此事并毫无关系。”
他心里清楚,一个臣子没有君王的旨意暗中翻出旧案,这样的罪责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往大了说,是不将法度皇权放在眼中,乃是大不敬的重罪。往轻了,也不过是求知真相心切,暗中差人查探一二罢了。这样的罪责,就全看上位者如何处决罢了。
只是
只是因为薛沉锦,当今君王必定容不下他他最担心的,其实是顾洵为了打压他而俨暗箱操作,按下十年前的旧案。若是他不肯给沈家清白,那么他必定走投无路,这十年中的心血都将付诸东流
苍白修长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沈卿安的心中甚至第一次有些紧张。
只听顾洵俨上前一步,声音微微沉下去,淡声说“你知道你如此行事,朕为何不会责罚你,还要许你高位么”
沈卿安眉心微动,却没有回答。
他揣度圣心这么多年,却丝毫没有看穿他的心思。今日若是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他又怎么会再贸然回答这样危险的问题
顾洵俨说“是因为皇后。”
沈卿安皱了皱眉,以同样轻微的声音回敬“望陛下明示。”
顾洵俨却是不疾不徐“朕之所以让你留在金陵,你不是想带走薛沉锦么。朕想让你看一看,朕与皇后会过得很好。”
沈卿安在朝中运筹帷幄这么多年,背后还有不少的文臣势力。顾洵俨心里清楚。
所以他不会动他,反倒给他这个机会,让他在离宫城最近、却永远求而不得的地方。薛沉锦再也不会离宫的,因为她终究会习惯于一个照顾、宠爱她的君主。
沈卿安脊背重重的一僵,最终却也只是磕了一个头。他眼睑低垂着,微微笑了笑,说“微臣多谢陛下提点。”
与贵妃有区别,册封皇后是一件极为繁琐的礼节。钦天监挑选日子、内廷司核定各项流程,尚宫局还要将皇后的仪制袍服交由薛沉锦亲自过目。就连细节,都要按照皇后的喜好亲自定夺。
前前后后,宫里头上上下下竟然忙碌了好几个月。
宫里头的下人倒也不敢急,按照上头的话来说,所有的标准,都应当按照六宫只立一位皇后来定。故而,所有的程序万事不可出一丝差错。
有的人倒也奇了,为何这后宫的天说变就变。都说因这薛二姑娘生得实在太好,所以才得了这天大的万千宠爱的福气。
却只有侍奉在君上身边的人心里清楚,或许在此之前,陛下冷心冷情,存了利用小姑娘打压权臣沈卿的心思,所以才接近了薛二姑娘。只是到了现在,令他们也没想到的是,陛下早已悄悄将小姑娘视作世间珠玉。
君王登基已有几年,内乱初定,四海升平,这国家恢复成最安宁的样子。陛下需要的已不是心神紧绷,算计手腕。
薛贵妃虽年轻,且聪慧,不只是拥有那副皮囊。若是旁的女子面见君王,早已恨不得将所有身家倾囊送出。唯独薛贵妃,是能人想要走近了解的女子。按陛下的话来说,她没有心,若说是妖,却不会伤害旁人。若说是人,却太过难懂。
册封大典前夕,整个宫中的宫人都变得谨慎起来,生怕在这大典的关键关口出一点差错,冲撞了贵人晦气。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是金陵中放长明灯祈愿,送河灯送走先灵的节日。顾洵俨早已等着了,只叫了为数不多的金吾卫精锐与天子暗卫侍奉,带着薛皇后前去城中燃长明灯。
恰巧的是,当日城中的金吾卫与城防司,均是由永安侯掌管。君王出行,负责安全的臣子,自然该贴身侍奉。
车驾停在秦淮河畔,方圆几里都守着精锐的天子暗卫,隐匿在树梢间,与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顾洵俨走在前面,成群侍从侍奉在身侧。容婴下马车时,沈卿安却忽然叫住他。
“娘娘即日将册封皇后,乃是陛下唯一的正妻。臣这些话,必定不能再对娘娘说。”他嘴唇动了动,一字一句,像忍耐许久,低声道“臣只希望向娘娘坦白一事,今日以后,唯恐再无机会提及。可此事令臣内心惶恐、后悔,时至今日。”
他想忏悔的是,其实是前世之事,哪怕薛沉锦未必会相信他的话。放在从前,他只会以为自己的原罪是臣子与君主爱上同一个女人,现在想来,他最大的孽障其实是前世的因果。
因为他曾经放弃过她,她也就不会再将心思放在他的身上。
容婴看了看他,雾气迷蒙的眼底却生出些许狐疑。
他是在后悔什么,想说的又是什么难道这一世的沈卿安又做过什么对不起原主的事情,才让他的内心如此难安。即使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亲口告诉原主。
正在沈卿安准备将话说出来时,此时陛下身边的贴身内侍监却匆匆过来了,躬着身禀报说陛下让娘娘赶紧过去。
容婴略略停顿以后,向河边望去。果然见到一袭修长身影安静等着,她便没有再同沈卿安说话。向内侍监微微示意,往着那边走了。
沈卿安看着贵妃在下人伺候下走远,紧绷着唇,指尖下意识捏紧了冰冷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