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鹤往日总是一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难得收起笑颜,倒还真能把人唬住几分。与他同在翰林院当职的同僚没什么包袱,直言问他“姓沈的,你这厮莫不是在耍我们”
“黄先生是我的恩师。”沈栖鹤“刷拉”一声摇开折扇,装得义正言辞,“我拿这个耍你们做什么”
那同僚略一思索,还真是这个理,便拱手抱拳道“黄先生就是黄先生,我等俗人到底不解个中意味。”
沈栖鹤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有人坦言自己是俗人,而在座的公子哥们大多却是自诩风流,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是庸俗之辈,当即便有人出言补救道“方才未曾细想,此刻再一细细琢磨,这诗还当真是别有洞天。”
“这个比兴妙极写夏日风荷,无穷碧里一点红,不写寻常情态,只写荷叶之于荷花,犹如枇杷与蜜,糖葫芦与冰糖,两者相伴相依、和谐共生,并且富有童趣与生活意趣,不愧是黄先生之作,妙哉妙哉”
“朱公子说得不错,在下也有此意。”
“黄先生不愧是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子,下笔不凡,如有神助。”
先前说这诗不好的人,听闻是由黄先生所作以后,逐一改变口风,将其夸得天花乱坠,幼清听得有点美,兴奋不已地说“这才不是”
沈栖鹤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巴,心说这群人说起鬼话来,连他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不过他面上倒是不显,只是笑嘻嘻地说“先前我还有疑虑,这下总算放心了,毕竟来这诗会的诸位公子们,定然不会是那等庸俗之人。”
他说完,忽而把矛头指向6嫣,“方才可是6小姐说这诗狗屁不通”
6嫣极为意外这样的诗竟会是黄先生所作,闻言不由咬了咬唇,暗自后悔自己不该为了羞辱幼清,而把话说得太死,否则也不会在此刻连反悔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嗫嚅道“我”
幸而沈栖鹤状似只是随口一提,转而又慢条斯理地问庄秋桐“依庄小姐所见,黄先生的这诗如何”
庄秋桐一笑,“黄先生果真是有大家风范。这诗初初读来只觉略显浅薄,经沈公子提醒,再一细细琢磨,当真是不拘一格,妙趣横生,黄先生就是黄先生,不与常人一般,连写出的诗作都别有奥妙。”
周围的人连忙随声附和“庄小姐所言极是。”
“这样啊。”沈栖鹤挑起眉,不予评价,片刻后慢悠悠地问6嫣“6小姐意下如何”
6嫣本就唯庄秋桐马是瞻,现下连庄秋桐都如此称赞这诗,不由得涨红了脸,便硬生生地说“自然是好诗。”
她并不愿当众承认自己是庸人,便又解释道“方才只是”
沈栖鹤善解人意地为她解围道“6小姐应当是听岔了什么。”
6嫣感激不已地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沈栖鹤合上扇子,敲了敲手,笑得意味深长,“既然诸位都以为这诗妙极,那么”
“嗤。”
坐在窗边的季秋隼放下瓷杯,他侧过脸来,目光从在座者的身上掠过,最终落至庄秋桐的身上。季秋隼把幼清的这诗重复了一遍,“风荷点翠,犹是枇杷蘸蜜,冰糖煮葫芦。”
“诸位把它夸得天花乱坠,实属不易。”季秋隼扯出一抹略带嘲讽的笑意,“京城才女看来也不过如此,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姓季的,你怎么回事”
方才唤他来斗诗的公子最先坐不住,拍案而起,“整日垮着一张脸,摆出一副刻薄相,又爱坐在一边指点江山,大伙儿说几句客套话,敬你一声才子,你就真当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子了”
“再者说庄小姐如何招惹到你了,无端说她这第一才女不过是浪得虚名而已。”那人挥袖怒道“要我说,你这才子之名才是浪得虚名。”
庄秋桐闻言眼睫倏忽一颤,季秋隼的责备令她抬起眼,两人的目光相接,庄秋桐又很快挪开,纵然心下微恼,她仍是柔声制止道“孙公子,不必为秋桐起这般争执。”
孙公子摇头说“今日定要为庄小姐讨个公道。”
季秋隼冷笑道“我只问一句,你们当真认为这诗写得好”
孙公子反问道“黄先生的诗岂会不好”
“你可是不知黄先生是谁”有人不想让他们在这诗会上闹起来,急忙打圆场,和善地笑道“说来黄先生和季公子一样,原先也是京城第一才子,自小便有着过目不忘、七步成诗的本领,才华横溢、学富五车。”
季秋隼的神色傲然,“黄先生本人才华横溢,与这诗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
他分明就是不识好人心,圆场的人一挥袖,索性不再搭理。
孙公子阴阳怪气地说“张兄,何必与他多费口舌。既然庸人不识,识者不庸,俗话说得好,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同他这等庸人,实在是无话可说”
“愚不可及。”季秋隼讥讽道“如此说来,随便几句诗,只要冠上黄先生的名号,便可以是一好诗,哪怕它是黄口小儿随口胡诌,亦或是疯人疯语,黄先生便是一个金字招牌,只要拉出他来,管他什么内容,都是好的。”
“尔等当真是蠢材。”
季秋隼不待他们反驳,又冷笑道“倘若我说这也是黄先生亲口所言,你们可依旧要齐声称赞黄先生火眼金睛、金玉良言”
“你”
孙公子怒极,指着他将要破口大骂,却又让身后的人按下,“孙公子,今日是诗会,何必同他纠缠不休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