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等高考完了再说。对了,你那什么南航大,在哪?广州?”
“在南京。”
“南京……”他仰头望着天空,“那是哪儿?浙江?”
“广东粤广州,江苏苏南京,初中背的,你忘啦!”
他在天空残丝片缕的云中抓不住概念,脑海只能浮现地图轮廓那只金鸡。“有多远?”
“也不算远,坐得起飞机的话就只要两个小时。听说今年底会开动车,从南京到深圳,12个小时。”
“那还不远?还不如就在广州上学。去一趟广州都累,跑到南京去。”
“南京只是个开始,我以后还要到更远的地方去的。世界那么大,不去看个够玩个够,那不可惜了?”眼前一段堤走到了尽头,小奇的双臂仍然张着,任由海风灌她满怀,她颀长身形被海面反射的金光剪裁,好像一只书本上画的线条锋利的海鸟,翻至下一页,她就要飞越过大海了。
光耀站在她身后路面,仰头看着她,他心中生出一丝不甘,眼见着什么东西就要从自己手中流走,可他无能为力,抓也抓不住,他意识到自己在仰望她,这种视角也让他不快。他怄气地转开头,不知她对他的情感也正悄然生改变,他从她的心中渐渐衰落了,落在身后,看也看不到了。
*
元旦新年,方细收到冯秀的短信:
阿细,久没联系,我在城里生活,也跟城里习惯过洋节了,所以来信祝你洋历新年好。我一切都好,虞小姐介绍亲戚家开的饭店,我做后厨和采买,也包住宿。之前我胆小,以为自己没用,真正做起来,倒现我还挺优秀,全后厨数我手脚快、做得好,在码头上混久了,买菜也难给人骗,老板人好,说她多谢虞小姐介绍了我这样一个人才,我真不知自己这辈子还能与“人才”这词沾边,不过比起你,比起虞小姐,就是小虾见大鱼,你们是真正优秀。不知你们近来好吗?再祝你新年快乐。
读完短信,方细在屏幕上写了又删,最终只复了短短一句:新年快乐,祝一切都好。
冯秀到市里,是虞一介绍的工作,此前她没听说。她在县城买些日用品,市集有一摊卖草莓的,新草莓上市,价码不低,个头又小,不够漂亮,真不知卖给谁去。摊主笑盈盈看她,她也就站住脚步,权当盛情难却,买了一些。
她不知虞一在不在岛上,高三一开学,她们忙得飞转,下了班还有接不完的家长来电,关系更加淡了,光辉出事后,虞一像心里有了芥蒂,对她客气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在乎边界。昨夜她在老三家和泳柔一起睡,泳柔缠着她说话,将近零点,泳柔忽然疑神疑鬼,说光耀那家伙,今年该不会又赶着零点放烟花吧?
这么一说,一年前被爆裂烟火声打断的吻又无限逼近她,令她也疑神疑鬼起来,姑侄两个不住地扭头去看窗外,她心烦意乱,去年此时她还溺于婚姻沼泽,烟火好似一声警告,惊起她心中的负罪感,而今枷锁一卸掉,脑中清晰毕现的只有吻本身,触感,气息,女人与女人间的吻……
她为驱赶回忆,顺势抓住另一个记忆线头:从某张学生卡中拿出一张照片来……方细冷不丁问小侄女:“马上高考了,你没谈恋爱吧?”
也不知泳柔疑神烟火时都在想什么,被她一问,吓得满脸通红,差点一口气出不来,说没没没没……没有啊。
“没有你紧张什么?”
泳柔用力吞咽,说是被口水给呛住了。
“那有没有人喜欢你?”
“没有!”泳柔裹在被里,像条毛虫蠕来蠕去,翻出去又翻回来,“姑,怎么样才知道那人喜欢你?”
她缺乏经验,先想到虞一那些追求者在公寓楼下的种种行径:“……比如常常来找你,等着你,送礼物给你?”
“这有什么特别?朋友间也这样。”一说没什么特别,泳柔好像有些失落,将棉被蒙过脑袋,想自己心事去了。
方细提着草莓回公寓。
虞一在客厅批模考卷子。
“没回市里过元旦?”
“忙不完。”她的笑容透出疲倦。
“我买了草莓,吃点水果再忙。”方细进厨房去,将草莓摘洗好。翘着白尖尖的殷红果实堆在玻璃碗内,散柔甜香气,草莓是相当生活感的水果,又贵,她平时少买,最多是吃年节拜拜后大嫂塞给她的苹果和橘子,这么一碗漂亮的草莓,想想非得在最闲适的时候慢慢享受,也许是心无一物静静看海的下午,她的生活中没有这样的时候,所以几乎不买。
她将碗摆到茶几上,虞一对她说谢。她也拿卷子来改,两人各坐一只沙,草莓香气时而飘散入鼻,将清寒空气做了水粉式的柔和渲染,她抬眼瞄身边人低着的侧脸,心说这人也像草莓,想要拥有,代价势必高昂,但其美好,光存在就令人感到幸福。也许不该去打断,就这样两人在柔和空气中静静坐着。
当然还是打断了:“我侄子好多了,已经快要扔掉拐杖四处蹦了。”
虞一微微一笑,并不看她,这是她头一次回避她的目光。“那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