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疲惫不堪的卖货郎,有神色空洞、疯疯癫癫的貌美小娘子,还有断了一条手臂、衣衫褴褛的乞儿他们神色不同,身份不同
但不约而同地,在路过雁宅时,他们都会狠狠地“啐”上一口,再恶狠狠地瞪着这已经破旧不堪的雁府,好似恨不得在上去亲手将它毁得更彻底些才好。
他们或是自己被雁家害过,或是亲人被雁家害过,更甚者,甚至可以往前后追溯三代朝上,与如今相隔,几有百年。
这样已经无法掩盖的、刻骨铭心的、甚至是代代相传的深仇大恨,凤空澈从未见过。
为着这样滔天的恨意,凤空澈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冻结了起来。
凤空澈起先也不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代代相传的恨意
倒是那卖货郎叹了口气“公子家中可有女眷妹妹也好,母亲也好,倘若是有朝一日她们被人掳走,百般戏弄,全然不似对人,而像是当做一个玩”
“我看谁敢”
凤空澈脱口而出,如若不是出门时容清垣顺手给他加了一层遮蔽,恐怕如今凤空澈已经控制不住的灵力了。
察觉到有一道温和的灵力护在自己周围,凤空澈微微怔忪,人倒是平静了许多。
饶是如此,他这样一怒,周围的几个普通人也都控制不住地抖了抖。
这少年郎衣着不凡,容貌俊秀,看起来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嘶,别是雁家派人来试探的罢
这么一想,周围人瞬间如鸟兽散去,唯有凤空澈一人留在了原地,目光茫然,整个人都有些惶恐。
他想。
倘若是有人这样对母亲。
倘若是有人这样对妹妹。
凤空澈攥紧了拳头,将掌心沁出了血痕来。
那他绝不会原谅,甚至穷尽一生也要去复仇,不惜一切代价。
可为什么为何他先前竟是感觉不到呢
凤空澈心中一直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他不敢触碰。
然而这一刻,那个卖货郎简简单单的话语,却将他流露在躯体之上伪装成温和端方的君子皮囊全部撕碎,只剩下最后的卑劣来。
凤空澈从来没有将他们平等对待过。
无论是卖货郎也好,老妇人也罢,甚至是姬冰玉、钟子期再往前,甚至是他的妹妹凤飞霜。
凤空澈从来都是居高临下的俯视。
他高高在上,自以为饱读诗书,自以为出身不凡,自以为见多识广,自以为人情练达
凤空澈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意识到。
自己什么也不是。
在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恨别离面前,在那些无法被抹平的凄凉伤痛之中,所有的地位也好,身份也罢,不过是些许空明,而他那些看似理智、看似中肯的话语,对于这些受害者而言,甚至还不如一缕风,一阵雨。
至少风雨还能带给这世间什么。
而他所说的那些高高在上的“劝道”,不过是徒增了笑料罢了。
这是凤空澈留在外面的第四个晚上。
凤空澈一边往客栈走去,一边想到,他要回去给姬师妹道歉,即便知道说出口的话语再也无法更改,但只要姬师妹需要,他都可以弥补。
还有巫九冰的事。
凤空澈的脑子分外清晰,他联想起那一日“容儿”的所作所为,恍然之中,忽然大悟
从出门的话语,到方才温和的、护住他的灵力屏障,再到之前的所言所行
那“容儿”根本不是什么依附于姬师妹的小白脸,他就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大能之前也不是什么故意捉弄,而是在点醒他
想想看那日“容儿”对他的所作所为,与巫九冰之前试图对姬师妹所做的何其相似虽然“容儿”似乎更气人也更娴熟一些,咳
但这不重要
凤空澈捏紧了拳头,下定决心要回去认证道歉,争取得到两人的原谅。
雁流苏远远的,就看见那个站在灯火之下、身着白色衣衫的少年郎。
芝兰玉树,容貌俊秀,形如修竹,可比青玉。
雁流苏心中微微一动。
她知道他的身份。
凤家少家主,凤空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