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马车抵达白安寺山门外,白安寺并不大,却因处在熙熙攘攘的市集中,每日也有不少人来上香,章氏身子弱,徐京主动搀上母亲,那一头徐若已蹦蹦跳跳跨进上门,打头阵去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不远处,帘幕掀开,露出荀允和消瘦的面容,
远处的妇人梳着一百合髻,穿着一件湖蓝的缂丝薄褙,背影纤弱秀美,她偶尔侧眸与儿子说上一句话,熟悉的眉眼一晃而过,荀允和的心猛地一阵抽搐,双目刺痛般泛红。
就在这时,眼前光线一暗,一道身影拦了过来。
荀允和再抬眼,便与徐云栖视线对了个正着。
荀允和愣了一下,迫不及待掀帘而下,他踉跄两步来到徐云栖跟前。
彼时午时刚过,阳光炽热,马车停在白安寺侧面一颗大槐树下。
荀允和小心翼翼望着女儿,眼底的柔色快要溢出来,想开口唤她的名,徐云栖已转过身。
荀允和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二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远处章氏的侧影。
章氏母子驻足在牌匾下,正含笑与知客僧交谈,她整个面容已清晰地展露在荀允和眼前。
她笑起来依然清丽温柔,颇有几分不谙世事的纯真。
十五年了,韶华
易逝,故人眉目依旧。
荀允和哑着喉咙问,“那少年是何人?”
徐云栖回过眸来看着他回,
“是我弟弟。”
瞧那少年身量与念樨不相上下,荀允和眸眼眯起,“多大了?”
徐云栖这回嗓音迟疑了几分,却还是没有避讳,“今年十四岁。”
荀允和闻言脸色就变了,眼风立即扫回来,目光带着实质般的压迫,
“十四岁?”
他不敢相信。
午阳透过头顶稀疏的树叶洒下来,落在他忽明忽暗的面颊,他瞳仁布满血丝,视线一分一毫不离徐云栖。
秀水村出事时,云栖不过四岁,如那少年也有十四岁,意味着晴娘没多久就改嫁了徐科,并在一年后诞下儿子。
荀允和心里极为难受,下意识便有些责怪晴娘,却又明白他没有资格。
他们都对不起囡囡。
徐云栖面无表情看着他,沉默片刻道,“都过去了,您不要揪着不放,您也没资格揪着不放,回去吧,不要再打搅她。”
荀允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面庞绷着如同随时能裂开的帛,一字一句问,“那时,你在哪里?”
徐云栖无奈地看着他,没有作答。
荀允和联系她这一身卓绝的医术已然猜到了,
他嗓音都在发颤,“她把你丢在乡下?这些年是老爷子将你养大的?”
仿佛有刀一下下割在他心口,将他的肉剥下来扔在油锅。。。
那时的囡囡跟外祖父没见过几面,压根就不熟悉,他难以想象,那么小的孩子,无父无母,孤零零跟着个年迈的老人是什么情形。
她性子那么烈,那么躁,章老爷子脾性大,又怎么可能会耐心哄她。
他甚至还不曾教会她漱牙。。。。
她每顿饭都是要人哄的。。。。
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懊悔的痛跟箭簇一般插在他心口,他疼得近乎窒息。
他明白了,面前这个无欲无求,贞静柔和的少女,这个寻不到往昔一丝痕迹的少女,已然给了他答案。
荀允和剧烈地喘着气,通红的双目被血色浸染,
“囡囡。。。。”
“囡囡,你再给爹爹一次机会。。。”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周遭空无一人,唯有细碎的光芒在她面容交织辉映,却始终掀不起她眼底半丝涟漪。
徐云栖淡漠道,“一块帕子,落入泥沟,沾了污秽,即便洗白了,您还会再用吗?”
一如初见那日,她嗓音带着温软的腔调,能让人联想到江南的烟雨,
这场蓄势十五年的烟雨,一股脑全浇在荀允和的心头,他痛苦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