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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盏茶的功夫后,大臣们陆续退出紫宸殿。
当先而出的王丞相喜怒未形,面沉如水,他身后的王道真却明显地流露出几分担忧神色。
众臣走的是殿宇中轴线上的宫门,只有谢策往云龙门上看了一眼,一个人拐到这边。
胤奚玄深的衣色像一块石头雕成的塑像,等在原地一动不动。见大郎君过来,他才挪步向侧方避了避,眼睛仍往殿阶方向寻觅。
谢策不由好笑,“别找了,你女郎被陛下单独留下说话,大约还得一阵子。”
胤奚微微一愣,收回视线。
谢策打量胤奚那张看着温纯静默的脸,忽问:“怕不怕?”
胤奚抬起乌黑的眼珠看向他,仿佛不解其意。
“方才在殿中,”谢策已有几个昼夜奔波未休了,这会看见胤奚,起了点玩味,话说得很慢,“陛下有意封澜安为少师。”
胤奚的瞳孔凛然深黑。
少师,与少傅、少保并称“三少”,历来为太子老师或天子信臣所居的清要官职。皇帝不可能与一个杂户庶人同拜一师,所以如果女郎成了皇帝的老师……便不能再教他了。
胤奚仍是那副沉静温吞的模样,留意四下无人,他缓声道:“我看过一本秦汉职官制度的书,‘少师’常设为虚衔,不参与朝中谏议。今叛党初定,百事待革新,陛下若真看重女郎,便不会仅赐虚位,这应是陛下投出的问路石。”
谢策眉心一动,不料此子游离庙堂之外,竟能看得如此透彻——他才跟了澜安多久?
“你看的那本书我知道,上面眉批是我写的。”谢策说着,声音忽而转肃,“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妄议政事,揣测宸心。你家女郎便是这般教你?”
胤奚反应了一下,无辜地看着他:“女郎教我,处野草之身,不可轻忽看小,视庙堂之人,也不必高捧看大。女郎还说,唯有人心不披华服玉簪,不能鎏金镀银,无贵贱别……”
谢策心中没奈何,这的确是无法无天的小妹说得出的话。
他微笑:“学得挺好,住口吧。”
胤奚短暂现出一抹笑,眼睛又目不瞬睛地转向那座高殿了。
他不止想到了这些,在等待的时候,他还想过,万一陛下对女郎一见倾心,要她入主中宫,该怎么办?
毕竟女郎惊才绝艳,举世所稀,谁能过宝山而空手归?
可再一想,陛下最恨外戚,如今他才重新掌权,头一桩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只要皇上想任用女郎辅佐他,便不能要女郎。
——他也要不到,女郎才不喜欢他。
即便贵为帝王,也不是被女郎青眼相加,悉心教导的标准。
想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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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留谢澜安叙话的时候,玄武大道上,太学封闭的大门缓缓开启。
里面的太学生昨夜听见外面兵戈铁甲的声音,整夜惴恐不安,不知城中发生了何事。学监大门一开,众生见外面秋阳灿烂,仍是太平景象,不由有恍若隔世之感。
荀尤敬亲自来接学生,众人一见祭酒老夫子,顾不得饥渴疲惫,连忙恭敬行礼。
荀尤敬身边的弟子华羽,就将昨夜庾氏如何叛变,谢澜安如何临危调度,会稽王又如何入宫勤王,使陛下化险为夷等事娓娓道来。这些太学生听得面面相觑,匪夷所思。
“什么?靖国公果然心怀不轨,竟然敢囤兵闯宫!”
“这样说来,那谢……谢娘子便是潜伏于太后身边,实则暗中为陛下除奸的贞才良臣了?”
“可是她昨日下令封太学……”
这时,一个面色苍白的素衫青年,捂着肩膀咳嗽数声,越众而出,正是中箭受伤的楚清鸢。他气息孱弱道:“想必,谢娘子是怕再有暗箭伤人,又无法令虎贲卫放行,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她是为了保护大家吧……”
经他如此一点拨,众人恍然,越想越是这么回事。昨日痛骂谢澜安的学生,不由惭愧,以往轻视谢澜安投靠外党的士子,也嗫嚅失语。
半晌,不知谁小声道了一句:“谢娘子如此委曲求全,顾求大义,还要蒙受谩骂冤屈,实在是……实在是不该。”
楚清鸢敛住眸底的光芒。
毁誉褒贬由来只在一线间,明目张胆为非作歹的,人们便骂,一朝发现其中有隐情,风评又会转骂为赞。比起敬仰一个人更死心塌地的,便是在误解一个敬仰之人后,所生出的悔恨之心。
今日之后,遗忘了谢澜安曾被誉为“金陵第一人”的人,会重新记起这一点。
谢澜安断送了他的前途,可是楚清鸢并不恨她。相反,她能凭铁血手腕除掉外戚,就证明楚清鸢之前的看法没有错,谢澜安果然是非常之人,她怀有匡时济世的大抱负,而他,庆幸自己赌对了!
那篇发在庾氏倒台前夕的《讨庾氏檄》,真是再合宜不过了。
她不屑一顾于他的文章,没关系,他会用自己的本领让她不得不听到、读到。
楚清鸢会让那位谢娘子知道,她当初选错了人,她最该选择扶植的门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