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低头笑了起来。
真的不愧是父女,他总算知道江寄月动不动打他手的脾气是跟谁学的了。
那天又是一个很长的谈话,江寄月也被拘在书房里了,最后是厨娘骂骂咧咧地来送饭。
厨娘也是山下的婆婆,在书院工作那么多年,对书院早有了亲人般的感情,所以看到江左杨就骂他:“怎么能不吃饭呢?饿坏了你再想养回来就很难了,何况阿月还在长身体,你不吃饭就算了,你还带着阿月不让她吃饭,没见过你这么当爹的。”
江左杨被骂得一句话都还不了嘴,荀引鹤把盖在面条上的炸蛋夹给江寄月,江寄月握着筷子,刚想夹回去,荀引鹤轻飘飘的:“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
江寄月可不觉得她还是个在长身体的小孩子了,她都十六岁了,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荀引鹤这么说,分明想占她便宜。
但看着碗里多出的炸蛋,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占了谁便宜。
陶都景嘴里念叨着:“对啊,阿月还在长身体,应该多吃点。”他也把炸蛋夹给了江寄月,还故意道,“阿月不要客气啊,我们毕竟比你大了那么多,作为长辈关照下你还是应该的。”
荀引鹤瞥了眼陶都景,陶都景那句话在埋汰谁,他自然是听得出来的。
他慢悠悠道:“我还没成亲,更没有小孩,与阿月还算一辈。”
陶都景道:“有妾室,有通房也和成亲差不多了。”
荀引鹤笑:“陶先生既从上京来,又焉能不知我清清白白,没有妾室,亦没有通房。”
陶都景噎了下道:“可是你确实比阿月长了九岁,她都可以叫你一声叔叔了。”
叔叔?荀引鹤脸色一僵,莫名想到别院里,江寄月吵着说他是可以做爷爷的年纪,与她差辈分的场景。
怎么,他们香积山出来的,都那么会杀人诛心吗?
荀引鹤咬着牙道:“年纪大的,才知道疼人。”
陶都景道:“阿月可不差长辈的关爱,对吧阿月?”
江寄月懵懵懂懂的“啊?”,她知道这两人在打机锋,大约之前就不太对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借着她这个由头打,她真的很尴尬欸。
荀引鹤瞥了江寄月的神色,把话题转开了。
荀引鹤心里想的是,反正已经拆过一次陶都景的骨头了,这次就不跟他计较了罢。
他们吃完饭,江寄月把碗筷收好,送回厨房里,荀引鹤找了个借口陪她去了,一出门就和她道歉:“陶先生是针对我,倒是连累你了,真是万分抱歉。”
江寄月摇摇头,倒也不介意,又道:“你们关系不好么?可是这几天你们促膝长谈,似乎聊得很契合。”
荀引鹤道:“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亦敌亦友的,或许我们的出身导致我们的阵营不同,但是至少我们的目标是一样的。”
江寄月想到抄了一天的东西:“河清海晏,太平盛世?”
荀引鹤道:“是仓廪实,衣食足。”
天下太平,并不意味着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大召已经有百年的和平了,他不需要在为百姓争取已经有了的东西,他要的更多。
书房内,陶都景道:“先生不管管?”
江左杨道:“我管什么?”
陶都景道:“荀引鹤什么出身,你我都心知肚明,阿月和他,门第差距还是太大。我知道先生向来给足了阿月自由,但有些事,还是需要大人替孩子掌一下。”
江左杨道:“你觉得荀引鹤此人如何?”
陶都景道:“实话说,我有些意外,他身为世家,却没有想过维护世家的利益,反而愿意为清流效力。”
江左杨瞥他眼道:“荀引鹤不是为清流夺利,而是为百姓夺利。世家于百姓而言,就是食其谷黍的硕鼠,硕鼠一日不死,百姓一日不得乐业,所以他为杀硕鼠而扶清流,而不是清流值得扶
持。”
陶都景的神色僵了僵。
江左杨道:“这点你不如他,即使到了今天,你都没有意识到,单论出身论人善恶是最幼稚的做法,你不想荀引鹤保一些世家,而罢黜一些清流,你只觉得那是荀引鹤在为世家留后路,却
没发现他任人不唯出身,而只论贤。你还是太偏激了。”
陶都景的神色黯了黯。
江左杨叹气道:“之前我写信到上京,不支持你与陛下变法,洋洋洒洒几万字,只能论出不变法的理由,却没有办法给出解决的法子,所以你不肯听,告诉我,这样的路总有人要去做,否则王朝真的要烂到底了。我无可奈何,如今荀引鹤已经把方法送给你了,你千万要摒除偏私,公正地去看待。”
陶都景若有所思。
江左杨道:“至于阿月的事,我之前便说过,只要她喜欢,就是乞丐也嫁的。她与沈知涯胡闹,我也不曾拦她,不是?若荀引鹤……”他想了想,道,“只要是明媒正娶,我也不会阻拦,那毕竟是阿月自己的人生。而且若荀引鹤在婚事上无法摒除门第偏见,那么在这场变法中,也不
足以让我们相信他了。”
陶都景所不知道的是,荀引鹤早就和江左杨谈论过这件事,当时他就是这样和江左杨说的:“我们所主持的变法,就是为了让陛下任人唯贤,我作为主持者之一,若是连自己的婚事都还要看门第,那么,还有什么值得江先生你们新任的人呢?”
是啊,荀引鹤是世家出身,荀家那样的门第,要门当户对,必然是和郗家结亲,两大世家强强联手,那地位根本不是陶都景可以撼动的,既然如此,荀引鹤还搞什么变法呢?再蛰伏个一两代,荀家甚至都可以把帝位推翻,自己称皇称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