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饭,串子和桑甜儿沿着河岸散步。那么冷的风,两个人也不怕,一直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走着。
小六拄着拐杖,远远地跟着他们,十七走在他身边。
小六的唠叨终于再次开始,“其实,这是一个很好玩的赌博。甜儿不相信串子会真心实意和她过一辈子,她现在给串子的都是虚情假意。可串子不知道,甜儿对他好,他就对甜儿更好,甜儿看串子对他更好了,那虚情假意渐渐地掺杂了真,天长地久的,最后假的也变成了真的。可这过程中,不是没有风险,甜儿在拿心赌博,如果串子变卦,这两个人里肯定要死一个。”小六微笑着说,“我的生命很漫长,可以等着看结局。”
十
七看向前方并排而行的两人,“轩、为什么?”
小六说:“我上次深夜跑他家里偷鸡吃,他怀疑我别有居心,弄了个甜儿出来,不过是想看我背后的倚仗,我如果糊里糊涂求了相柳帮忙,日后可就麻烦大了。现在他也不见得真相信我干净,不过日久见人心,我是的的确确就干干净净。”
“不跟他们一起喝冷风了,我们回。”小六把拐杖塞给十七,双臂张开,单脚跳着,嘻嘻哈哈地往回跳跃。到了院门,跳上台阶,石板上结了一层薄冰,小六没提防,脚下打滑,身子向后倒去,跌进了十七怀里。
“哈哈,谢谢了——”小六仰躺在十七怀里,说话的声音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越来越小了。
小六去抓十七手里的拐杖,想站起来,不想拐杖掉到地上,小六抓了个空,又躺回十七怀里。
两人呆呆地看着对方,十七突然打横抱起小六,跨上石阶,跨过门槛,走过院子,把小六稳稳地立在了他的屋前。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站着。
“那个……谢谢。”小六转身,单只脚跳回了屋子。
仲春之月,百花盛开时,老木为串子和桑甜儿举行了婚礼。
婚礼很简单,只邀请了和串子玩得好的几个伙伴,屠户高一家和轩。春桃又怀孕了,挺着大肚子坐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却并不和桑甜儿说话。偶尔大妞凑到桑甜儿身边,春桃会立即把大妞拉过去,叮嘱
着说:“不要去打扰婶子。”
串子只顾着高兴,看不到很多东西,但他洪亮的笑声,还是让满屋子都洋溢着喜悦。
小六啃着鸭脖子,笑眯眯地看着。这就是酸甜苦辣交织的平凡生活,至于究竟是甜多,还是苦多,却是一半看天命,一半看个人。
酒席吃到一半时,阿念姗姗而来。
小六立即回头,发现十七已经不见了。
老木热情地招呼阿念,阿念对老木矜持地点了下头,对轩说:“轩哥哥,海棠说你来这里喝喜酒,竟然是真的。”
阿念瞅了眼串子和桑甜儿,是毫不掩饰、赤裸裸的鄙夷,连高兴得晕了头的串子都感受到了,串子脸色变了。不过桑甜儿并不难过,因为她很快就发现,阿念鄙视的是所有酒席上的人,包括小六、屠户高、春桃,甚至大妞。
阿念那居高临下、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鄙夷,让所有人都有点坐立不安,屠户高想起了自己只是个臭屠户,身上常年有臊臭味,春桃想起了她指甲缝隙里总有点洗不干净的污垢……
串子和麻子紧紧地握着拳头,可是阿念什么都没做,什么话都没说,她只不过姿态端庄地站在那里,看着大家而已。
小六都不得不佩服,这姑娘究竟是怎么被养大的?能如此优雅盲目地自傲自大、俯瞰天下、鄙夷众生,还偏偏让大家觉得她是对的。
轩站起,想告辞,阿念却打开一块手帕,垫在座席上,
坐了下来,“轩哥哥,我没见过这样的婚礼,让他们继续吧。”
小六简直要伏案吐血,串子要砸案,桑甜儿摁住了他,笑道:“我们应该给这位小姐敬酒。”
阿念俏生生地说:“我不喝,你们的杯子不干净,我看着腌臜。”
小六心内默念,我让着她,我让着她……
轩从串子手里接过酒,一仰脖子喝干净。阿念蹙了蹙眉,不过也没说什么,却又好奇地观察着酒菜,对老木说:“听说婚礼时,酒席的隆重代表对新娘子的看重,你们吃得这么差,看来很不喜欢新娘子。”
八面玲珑的桑甜儿脸色也变了,小六立即决定送客,对轩和阿念说:“两位不再坐一会儿了?不坐了!那慢走,慢走,不送了啊!”
轩拉着阿念站起,往外走,对小六道歉。阿念瞪着小六,“每次看到你,都觉得厌烦,如果不是哥哥,我会下令鞭笞你。”
小六在心里说,如果不是因为你哥哥,我也会抽你。
轩和阿念走了,小六终于松了口气。
他绕过屋子,穿过药田,向着河边走去。灌木郁郁葱葱,野花缤纷绚烂,十七坐在岸边,看着河水。小六站在他身后,“六年前的春天,你就躺在那丛灌木中。”
十七回头看他,唇角含着笑意,“六年。”
小六笑眯眯地蹲到十七身边,“麻子和串子都能看出你不该在回春堂,轩肯定也能看出来,何况他对我本就有疑惑,肯定
会派人查你。”
“嗯。”十七双眸清澈,有微微的笑意,淡然宁静、悠远平和,超脱于一切之外,却又与山花微风清水浑然一体。
小六叹气,其实十七是另一种的居高临下、高高在上,阿念的那种,让小六想抽她,把她打下来;十七的却让小六想揉捏他,让他染上自己的浑浊之气,不至于真的随风而去,化作了白云。
小六捡起一块石头,用力砸进水里,看着水珠溅满十七的脸,满意地笑了起来。十七拿出帕子,想擦,小六蛮横地说:“不许!”
十七不解,但听话地不再擦,只是用帕子帮小六把脸上的水珠拭去。
白雕毛球贴着水面飞来,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小六立即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头未回地对十七说:“你先回去!”
十七本来心怀警惕不愿走,却想起了那些半隐在领口内的吻痕,低下了头,默默转身离去。
小六站在水中,叉腰仰头看着相柳,“又来送贺礼啊?”又来提醒我多了一个人质。
毛球飞下,相柳伸手,小六抓着他的手翻上了雕背,转瞬就隐入了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