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走的时候,我想起短视频反诈宣传的那种骗局,酒托骗局,点很贵的酒,拿很多的回扣。我盯着他和酒保。距离我四五米的位置。他们的头上打着橘色的射灯。这酒吧哪儿哪儿都很奇怪,跟我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一样。酒保竟是个中年肥秃,头顶正中央已经是不可挽回的地中海,肚子像女人快要生了,还穿着紧身小马甲。怎么搞得?我一头雾水。他们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肥秃指了指我,然后那男的转头看向我,要这么尴尬吗?还好我及时躲避了他们的眼光。
“喝吧。”他把一杯插着柠檬片的酒给我。他给我的时候,我的疑心病又犯了,藏族有句老话,一个疑心病的人,后面有四个魔鬼跟着。我在抖音上看到很多男的给女的下药,于是我强装镇定,想到家里还有孩子在等我,有点后悔了。我反复问自己,到底是积攒了多少年的胆子才来到这里?舍友虽然嘲笑我,经常诋毁我,但是关键时刻应该还是可以帮一下忙的吧,算了看她那种样子,问都不想问她。怎么办怎么办,给前夫哥个信息他应该会回我的吧。我心里天人交战。眼睛还一直盯着酒。不喝嘛,又怕误会了他,怕他伤心了。喝了嘛,我又怕。
“你怎么了?”他靠近我的时候这么问,好单纯,一点也没有现我在想什么,或者是故意装的单纯。
“没事,你在哪个学院?你也是博士吗?不瞒你说,我一直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有时候一紧张,那个话就会噼里啪啦地窜出来。
“出来喝酒嘛,就图个开心,不用问学校的事啦。”
果然,他根本就不打算透露真实信息,我越地感觉到危险。我灵机一动,说,“你的酒是啥,怎么那么像橙汁,这是橙汁吧。”
“这儿根本没有橙汁儿,奶奶。我这是长岛冰茶。”
“给我尝尝行吗?”
我用一种天生纯熟的演技,拿过他的酒,咕嘟咕嘟猛一阵喝。别说,还真挺好喝的。只是好像喝猛了有点上头,舞台上上的歌手正在唱我最喜欢的一苦情歌。点燃了我心中沉默已久的渴望。我不知被什么念头主导着,滋溜儿一下窜到台上,夺过话筒,高唱:“如果有一个怀抱温暖的不像话,就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我正唱的高兴呢,台下的他也飞奔过来,开始我还以为他要跟我一起唱,还把唯一的话筒递给他,没想到他是来拉我的,真扫兴。我一屁股坐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再也不想对着他的臭耳朵说话了,大声命令他:“那酒叫什么来着?给我来一打。”
“哎哟喂姑奶奶唉,我刚来这学校,你可别给我惹事儿诶,喝不了您逞什么能哟,我三年没回国,没想到国内的学生都这样了嘿。”
“你刚来啊,你考的时候难不难?”
“不难,巨简单。”
“我好后悔结婚啊。”借着酒精的力量我终于向他吐露心声。
“就离呗。这有什么难的?”
“我还有三个孩子啊。”
“一样可以离,每个人都是自由的。”
“你没听说过劝人离婚穷三代吗?”
“我没劝你离婚啊!我只是说你是自由的,你要意识到你天赋的自由,并为这种自由和大多数人的自由而奋斗。“
“你想的也太简单了。”
“不简单,每个人都有自由,但每个人的自由却不被意识到,并被很多很多的现实因素所禁锢。”
“啥意思?”
“来吧,多喝一点就好了。以后你会慢慢懂的。”
“是不是男的都这样?婚姻都这样?自由和幸福都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哦对了,还有爱情。根本就不存在。是人类自己骗自己的玩意儿。”
“肯定存在,现在最火的不就是:“存在即是合理”吗?这句话其实是黑格尔在小哲学里写的,有上下文关系的。但没关系啊,照字面意思理解也对,中文毕竟是博大精深。”
“那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你没有去好好体验。因为他们转瞬即逝。你仔细想想,你也曾很多时刻体验过爱,自由,幸福,只是你忘了。“
“我忘了?”
我的记忆就停留在这儿,接下来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脑袋一片空白,似乎是人们常说的那种短暂失忆,好在就一两秒钟我想起来自己叫窦宓,在k大读书,刚离婚,继而又想起来这是一个陌生的酒店房间,还有地毯,中高档,在帝都这种地方,至少1ooo块一晚。现在身旁了无一人,而我身上还完整的穿着昨天的衣服。
我强烈地怀疑自己被侵犯了。虽然一切都是完整的。我甚至想到了要是怀孕了怎么办。我想要报警。但我怕我前夫知道。又想到警察肯定要我去妇产医院采样。很麻烦。在强烈的震撼和惧怕当中,我的“失忆”更严重了,用了很久我才想起来昨天那个人。白衬衫,寸头,对我耳朵大声说,“你不怕吗!”一想到这句话我就更怀疑生了什么。
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的我,只好微信问他,那个我手机里唯一频繁出现的异性。
“昨天生了什么事?”
好久他都没有回,但是我如坐针毡。看了手机一万次。他才回:“你喝醉了我把你送到酒店就回家了。”
“我不信,你没对我动手动脚吗?”
“开玩笑,我对你没有兴趣啊,奶奶。你想多了。”
我在酒店坐立难安,想起来以前的很多事。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酒店前台调一下监控。太麻烦了,还要去警局报备。查了半天,还好只是查了一个寂寞,他就进了房间一分钟而已。这样一来,我反而有点内疚了。
“不好意思,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用知道了,也不用给我信息了,咱们两清了,我什么也没对你做。”
他生气了,好像似乎是真的生气了。自尊在这个时候很恰当地跳出来告诉我,它被践踏了。不就不。中国人哪有这么直截了当说话的,除非是特别讨厌才会这样说吧。在我以为我即将和他缘分已尽,天人永隔的时候,他又往回找补了一句:“以后你不要把人想这么坏,我能对你有什么坏心思?你长这样。”
什么?他好像说了又好像没说。他说了“以后”,证明不是想不理我,而他说“你长这样”。
一想到我永远也学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得不到任何人的真心,前夫的心得不到,新交的朋友的心也得不到,我就很悲伤。我不仅内心孤独,还在外部世界也被孤立了,感觉被整个宇宙都抛弃了。
算了。先不想这么多。手机里传来前夫催我回去带孩子的信息。我得赶紧走了。给孩子在市买了一大堆零食,来弥补我内心的负罪感。
深秋的BJ是一大堆银杏。万物都在生长律动,每时每刻,不仅是春天。我曾经很害怕变化,害怕麻烦。现在也还很怕。但有时候我会觉得,世界的意义就是变,人活着也是为了和世界一起变。所以我想离婚,想去探索,想去征服,想在一个新东西上变得牛逼。依此证明自己不需要任何世人的眼光,也不需要人际关系的捆绑。
我骑着共享单车穿过长安街旁边的小胡同,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哟。我也真的,好想要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