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寒风呜咽渐起,黑云从殿外高天压下,蓝散缓步走到大殿中央,面上挂着和明屏恶如出一辙的温润淡笑,视线在二帝面上逐一落过,而后转向群臣。
“殿上诸位大人皆知,十年前,先太祖苦于武将势大,无削兵良策,便是殿上这位满口仁义道德的皇太孙献上一则锦囊妙计,由庆王操刀,以凉国公麾下核心武将家小性命要挟,捏造凉国公逆罪证词。”
明屏恶眉角微扬,侧目望来,笑意不变,“清平何故胡言乱语?朕早在北地,已将凉国公案始末相告。”
“你说的那些,我从始至终,一个字都不信。”蓝散目色漠然,环视百官,“刑部郎中沈镭在调查祖父冤案时,找到当年众将供词,其上被胁迫将领亲兵百余,多已不在人世,上半年间我辗转各地,找到其中七位,诸位大人不妨看看他们的自罪书。”
6隽捧书上前,恭敬呈与百官传阅。
贞武帝切齿怒目,喝道:“竖子胡言,妖孽祸国,来人,给朕拿下此二人!”
兵甲声自殿外起,乌压压的黑甲军如骤然盖来的阴云,转瞬将天极殿层层包围。
“姑娘小心!”云禧冲上前,虽然吓得手脚抖,却张开双臂,将蓝散掩在自己身后。
蓝散安慰地握了下她肩,“没事。”
云禧这才看清,这些围住大殿的黑甲军似乎不是神策军,惊喜道:“侯爷来了?”
蓝散摇了摇头。
贞武帝本已是强弩之末,见状几乎立身不稳,幸得王昌宝撑了一把。
明屏恶微微一笑,此刻看明光珏,已然像看死人,“明屏舛篡位心虚,一早将焦傲调去了外城,只留竟门守卫皇宫,王叔觉得,紫衣卫对上朕的五千精兵,结果如何?”
他杀人诛心,不再理会败寇,转向蓝散,仿佛循循善诱的宽仁兄长,“清平的证据,只能证明王叔利用对军中了解,要挟将领诬陷国公,对朕的指控却无丝毫实证。想要以此毁去朕名,扶持你那位乳臭未干的皇弟,怕是远远不够。”
蓝散眸光一错,一股钻进衣领的寒风沿着脊背激起一片细密的战栗。
文昌客栈的老板曾是儒生,因数次落榜心灰意冷,开了这家专供外地儒生歇脚的客栈。科考结束已有一段时日,无论高中还是落榜的都各有去处,按理客栈的生意便要冷清下来,不料他今年财星高照,那位大有神童之名的探花杜圭璋小大人并未离去,一直留住在此处,不少士子登门往来,连带他的生意好了不少。
今日是新皇登基的大日子,不知为何,小杜大人却告假留在客栈。外间阴风怒号,吹得门板吱吱悠悠,左右无人来,老板索性想将门闩了,还未走到门口,一队杀气腾腾的黑衣人持刀冲入,骇得他一屁股跌翻在地。
为之人腰间挂着一把红络子长刀,刀身中间有一道很明显的断痕,那人看他一眼,目中没有杀气,没再理会这个无关大局的小人物,大步上到二楼。
楼上很快传来兵刃交击之声,阔别一年后,“泰岳”和“大妞”再次在火星四溅中重逢,同样是重新锻合的两柄断刀,在和同一个女子恩债牵扯的两个男人手中撞击、角力、以命相搏。
刀断了,就用拳脚厮打,像两条愤怒的野狗一道翻滚。都不归毕竟不如从前,他在不间断的耳鸣中听见骨骼碎裂的声响,只能用铁血的意志强迫自己不倒,因为此战不止关乎仇恨,还有兄弟的生死。
两人嘭一声撞向门板,倒下时卫开阳将都不归死死压在身下,如有神助般摸到不远处的断刀,朝对方左眼狠狠刺下。
都不归全力相抗,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雪亮刃锋,脖颈间紫红皮肉下青筋暴起,被锋刃割破的淋漓鲜血滴在面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只狰狞恶鬼。
他暴喝一声,力调转断刀方向,陡然刺入卫开阳咽喉。
骤然松下来的都不归终于看见对方眼神,那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一直百思不解的答案。
清朗、干净、释然,出现在一个将死之人眼里,都不归深藏已久的痛恨倏地散了。
他喘着粗气起身,提刀挡在门前,黑衣杀手们缓缓抽出长刀,一拥而上……
蓝散微微仰,仿佛感受到了那些携着冷意残酷落下的刀锋,明屏恶总是欣赏不够这样的清平,无论如何拼力挣扎,最终只能折伏屈从于他的清平。
他真切地笑起来,“他出生时无金印宝册,根本无法证明皇子身份,即便活着也是无用,你想要天下,朕可与你同享,清平何必舍近求远?”
“身为帝王,用诈术诡力,不惜民,不敬德,面笑背刀,乱惑人心。”蓝散一字一顿,眸比天寒,“你不配。”
随着殿上传来贞武帝幸灾乐祸的笑声,明屏恶唇边淡意退去,一次次被她否定羞辱的隐怒像毒蛇的汁液汇向心脉,太阿长剑出鞘,如划过金殿的一道闪电,归鞘时,贞武帝大笑的神情在脸上定格,脖颈间一条血线由浅至深,继而喷出如泉血花。
“皇上!——”
“父皇!——”
王昌宝和明紫旌同时扑向仰天倒下的帝王,人群骚动间,黑甲军冲上大殿,将群臣控制在手。
6隽和秋河人手有限,顾不得其他,只能集中兵力将蓝散和云禧护在中间。
“朕不配,还有谁?”明屏恶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歪了歪头,“徐麟吗?”
“你还指望他来救你不成?”他狭长的眸子闪着恶意的光,看她如视掌中之物,“他被朕一条消息骗去了紫府山,如此莽夫,怎堪为配?就算他能回来,一个动兵乱,弑杀王叔父子的北川杂种,除了无穷无尽的耻辱和痛苦,还能给你什么?”
蓝散袍袖下手指攥紧,心头泛上阵阵寒意,“你以为给狗披上层皮就能扮狼?殿上百官宗亲数百,岂容你颠倒黑白!”
“哈哈哈哈哈……”明屏恶低低笑起来,“我的妹妹,何其天真啊!百官和宗亲,有谁是朕不能杀的吗?”
若非刀就架在脖颈上,群臣怕是要痛骂起来,饶是如此,也个个面带激愤。
“若说这世上朕不想杀的,大概也便只有你了。”明屏恶说到此处,惆怅起来,“明明是朕一手教养的孩子,如同朕的影子一般,偏偏要和主人作对,你就是仗着朕不舍得惩治你。不过没关系,朕会让那些招诱你的人,一个一个死在你面前,直到你哭喊、绝望、心死,再不敢违逆朕的每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