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焕端坐在明镜高悬匾额正下方,卫开阳和关长河等番子立在下,王焕不待徐麟站定,啪一声拍下醒木,“徐麟,跪下听审!”
她本以为徐麟不肯,岂料他干脆地撩袍跪了下去。
王焕一句废话也无,命衙役押范统上堂。
这位父母官胖得没了脖子,眼睛只剩下一条细缝,大肚撑得下肢不好着地,整个人只能半趴着,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活像一只蛤蟆。
他一落地便大喊冤枉,“提督大人明鉴!下官一到鸡鸣县上任,便受强人威胁,勒令下官每月向昌通宝号存入二千两现银,否则便要活剐了下官填肥,下官逼不得已,这才征收摊肆税保命啊!所得税银每笔出入皆有详细记录,下官所得寥寥无几,此乃账目,请大人过目。”
王焕接过衙役送上账目,阴沉着面色问:“可知强人身份?”
范统怯怯看向徐麟,“虽然不知,但那些强人猿臂蜂腰,训练有素,应该出身军中。”
他越说声音越小,王焕一拍醒木,“怕什么?!本官在此,还有人敢当堂堵你的口不成!”
范统被骇得一哆嗦,蓝散淡道:“范大人的账好像算错了,你所私征的税银,大头孝敬给了宫里,小头才存进了昌宝通号,对吧?”
王焕警惕起来,“李大人想说什么?”
蓝散盯着范统,“我只是好奇一件事,北地贫瘠,大兴土木本就容易犯下众怒,你为何要大费周章建这么一座园子,任期一到又带不走,谁给你出的主意?”
她另辟蹊径,徐麟不由暗赞一声聪慧。范统建院应是被人利用,作为从江南运送宝石的障眼法,若能从他口中套出来原委,那背后之人便也无所遁形了。
范统下意识抬头,又惊慌失措地俯身下去,用袖口擦着黏汗,战战兢兢道:“此事也是受强人……强人威逼,请大人明查。”
“范大人凡事都往强人身上推,未免敷衍公堂。”蓝散话音未落,王焕不悦道:“李大人,要不本官让位,你来主审?”
“下官不敢。”蓝散微微欠身,王焕又传贾义和于春江上堂,贾义交待,就在宋小亭死亡当夜,于春江亲手将一个红木匣子交给他,叮嘱他秘密送至麒麟军,交予麒麟军主帅周青海,王焕欲让他同于春江当堂对峙,等了半晌,前去押人的番子匆匆折返,禀道:“大人,于春江昨夜伤重不治,死了!”
场上霎时一静,王焕寒着脸道:“徐麟,昨夜你掳劫于春江,之后他便身死狱中,可是你指使手下暗害?!”
徐麟乌眸沉霜,“无论我说是亦或不是,王提督都找不出确切的证据,便如这堂上一桩桩指控,没有物证,甚至连人证供词都未直指于我,全是捕风捉影的攀诬。”
“以你言行,何须攀诬。”王焕胡子一抖,切齿道:“你藐视法纪,劫狱杀人,所行无忌,种种行径足可判大不敬之罪。”
“提督既然这么说,我便不跪了。”徐麟站起身来,随意地掸了掸袍摆尘灰,眸光在堂上明镜高悬匾额落了一瞬,“我之所以跪在此处,跪的是这块明镜高悬匾额,事实所见,王提督不配这四个字。”
王焕勃然大怒,几乎将醒木拍裂,“关长河,将这藐视公堂的罪将拿下!”
关长河闻令,率数名番子冲上前来,欲将徐麟按跪在地,徐麟身体不动,脊背挺直与众人相抗,两名虎背熊腰的番子几乎跳到了他背上,试图将其压倒在地,徐麟脊背微弯,忽握紧双拳,肩背一振,单手将番子们掀翻在地。
“拿下这忤逆公堂的狂徒,死活不论!”王焕气涌如山,十数番子齐齐扑上,宛若一座压向徐麟背后的山,关长河从衙役手中接过水火无情棍,高高抡起,向徐麟膝窝重重一击,徐麟一声闷哼,双膝砸在地面,青砖龟裂,溅起一阵尘烟。
见蓝散想要上前,卫开阳侧身拦住她去路,低声道:“属下答应郡主,不伤徐麟性命,还请郡主不要贸然插手。”
话音未落,便听一声重响,蓝散回头间,只见县衙大门骤然闭合,更多番子和衙役现身,抽刀成阵,各自手持铁镣重枷、刀枪剑棍。
关长河抓住机会,与另一番子持棍杖从徐麟腋下穿过,命另二人狠踩其脚踝,一齐将他牢牢按跪在地。
蓝散视线越过卫开阳落在徐麟背影,她看不见他表情,但心中拧绞般的不安真真切切。
她微微偏了偏头,将万般心绪压下,转过目光时神色森然,“王提督官做得清,事也做得够绝。足见人欲是灭不了的,不贪钱色的爱名利,不求荣乐的慕峻节,人活一世总得求点什么,不过各有门道,谁也不比谁清高。大人今日将大晟麒麟的级往御前一献,当立平叛功,足可封侯拜相。只可惜了此间众人,不知能不能扛得住麒麟军众怒,活着走出这里。”
此言一出,番子尚可,衙役们大多变了面色。
清平郡主久居深宫,见过她的外臣本就寥寥无几,王焕近年驻在北地,从前只知此人得陛下和太子看重,因其是女子,并未如何放在眼中,如今见她三言两语挑灯拨火,方知她厉害,喝道:“大胆李玄!你在潼泸关便与徐麟私交甚密,现下言行已罪同包庇,本官念在你受人蒙蔽,可暂不落,你若再敢出言不逊,本官定将你一并拿下,以同罪论处!”
言罢怒砸醒木,喝道:“来人,给这逆贼刑以讯杖,打到招服为止!”
讯杖不同于水火棍,要比寻常棍杖径长身重,头嵌尖钩倒刺,每下都能生生剐带一片血肉,受刑之人九死一生,是以晟律规定,此刑乃赃证明白、不服招承的重犯所受,凡案不得轻用。
王焕此举俨然是要杖杀徐麟,蓝散逼视面前的卫开阳,卫开阳寸步不移,垂道:“郡主放心,属下已与王大人商议,必定留下徐麟性命。”
蓝散一声冷笑,眼稍染上赤色,“截云剑言出必践,定会留他一口气,可是残是废全看造化了,是吗?”
卫开阳垂不答,两名番子各持讯杖上前,密密麻麻的倒钩尖钉闪着恶意森光,徐麟伏地受制,面不改色地挑起一侧唇角,“搔痒的玩意奈何不了本将,王提督还是把家伙什一道搬上来罢,免得浪费时间。”
王焕勃然拂袖,“给本官狠狠打!什么时候招认,什么时候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