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尔柯竟然把钱借给他了。”他太太气愤地说。
“他的话吓了我一跳,但我不喜欢拒绝别人。他把钱揣进兜里,对我点点头,说了句‘谢谢’,转头就走了。”
迪尔柯·斯特罗伊夫在讲这件事时,他那张冒傻气的圆脸上露出诧异不解的神情,叫你看了不由自主地要发笑。
“要是他说我画得很糟糕,我倒毫不在乎,奇怪的是他一句话也没说——一个字都没说。”
“你怎么还能大张旗鼓地把这事告诉别人,迪尔柯?”他太太说。
不幸的是,不管是谁听说了这件事,都会首先被这个荷兰人的单纯、滑稽给逗笑,而顾不上因为斯特里克兰德的无礼行为生气。
“我希望永远别再见到这个人。”斯特罗伊夫太太说。
斯特罗伊夫笑着耸了耸肩,恢复了他的好脾气。
“事实上,他是个伟大的画家,一个非常伟大的艺术家。”
“斯特里克兰德?”我叫道,“恐怕咱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我说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留一把红胡子的英国人,叫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并没有蓄胡子,不过如果他蓄起胡子,极可能是红色的。我说的这个人是在五年前才开始学画画的。”
“正是他,他是个伟大的画家。”
“不可能。”
“我什么时候看走眼过?”迪尔柯问我道,“我告诉你他的确是个天才,对此我深信不疑。一百年后如果我们两个还能被人提起,那一定是因为我们认识查尔斯·斯特里克兰德的缘故。”
我惊讶万分,但同时又觉得很激动,忽然记起我同斯特里克兰德最后谈话时的情景。
“我在哪儿可以看到他的作品?”我问,“他出名了吗?他现在住在哪儿?”
“他还没出名。我想他一张画也没卖出过。如果你和别人提起他的画,没有不发笑的。但我知道他是个伟大的画家。马奈不也被人们嘲笑过吗?柯罗[5]也没卖出过一张画。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但我可以领你去见他。他每天晚上七点都会到可丽舍大街上的一家咖啡馆去。只要你愿意,咱们明天就可以去找他。”
“我不确定他是否想见我,我怕会让他记起一段他不希望想起的岁月。不过我认为我还是应该去。有没有机会看到他的作品?”
“从他那儿是看不到的,他不会给你看的。我认识的一个小画商那里有他的两三幅作品。不过你若想去,必须由我陪着,因为你一定看不懂他的画,需要我亲自给你讲解一番。”
“迪尔柯,你真叫我无法忍耐了,”斯特罗伊夫太太说,“他那么待你,你还这样赞赏他的画?”她又转向我说:“你知道吗,当别人到这儿来买迪尔柯的画时,他却告诉他们应该买斯特里克兰德的画。他还坚持让斯特里克兰德把他的画拿到这儿展示给他们看。”
“你怎么看斯特里克兰德的画?”我笑着问道。
“非常糟糕。”
“啊,亲爱的,你不懂。”
“得了,你那群荷兰同胞可都气得要命,以为你在拿他们开涮。”
迪尔柯·斯特罗伊夫摘下他的眼镜擦了擦,他面色绯红,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为何你把美——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视同岸边的沙石,能被一个心不在焉的过路人轻易地拾起来?美是奇异而美妙的事物,艺术家必须经过灵魂的折磨,才能从混沌的世界中把它诠释出来。美被诠释出来以后,它并不打算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要想认出它,这个人就必须体验艺术家所做的冒险。他唱出来的是美丽的旋律,但你若想在心中重听一遍,就必须具备一定的知识、敏锐的感知力,以及想象力。”
“但我始终认为你的画很美,这是为什么呢,迪尔柯?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画就觉得不同凡响。”
斯特罗伊夫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亲爱的,睡觉去吧,我陪我的朋友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
[1]鲁本斯(1577-1640),佛兰德著名画家。
[2]让·西麦翁·夏尔丹(1699-1779),法国画家,擅长表现静物和家庭生活场景。
[3]原文为法语。
[4]原文为法语。
[5]柯罗(1796-1875),法国19世纪风景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