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赶到太君身后站定,马啸啸适才喘匀了气,开始四下打量起来。
在此之前,马啸啸从没来过这镇天府大殿,只见面前白玉地面朦胧倒影出浮生掠影,笔直通向六扇大开的木门,每一扇皆足有五人来高。殿中一座,金碧辉煌,高立于数级台阶之上,座塌背后精雕细琢一只金龙。
马啸啸心中只余惊叹,这福王原是日日坐着皇帝梦啊。
转回过眼神打量前面站着的太君,见她一脸忧色望着殿外,马啸啸心里忐忑。
再看一眼遥遥站在府中众人最前端的周宁麒,竟也不似以往,今日端端穿着一身玄色交领长服,拖曳在地,头戴冕冠,面垂七旒,系青玉珠。
马啸啸心中顿时更忧。
午时三刻,透过六扇长门,一眼望到镇天府大敞的府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在阳光下熠熠散发光辉。
一声尖利绵延的叫声,穿过重重府门,回荡在这大殿之上,“圣旨到……”
众人齐齐下跪。
马啸啸偷偷抬眼望,那府门外一青色人影端举着明黄卷轴,稳步而来,身后紧随一台红顶轿輾,四人抬着,那顶上红繐随前行一摇一晃。再其后,黑压压跟着两路带刀侍卫。
待站定,来人徐徐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闻镇天府后山马场无故夜半起火,朕心实生忧,唯恐日后再生事端,粮草损毁,马匹消减,又恐外敌趁乱挟江南起事,且爱卿乃朕国之将才,更恐有隙,故而钦派江南九卿治栗内史李彦,亲理粮草,管协马匹,以分卿忧,钦此。”
又卷了缎轴,往前一递,“镇天府王爷周宁麒上前谢恩领旨。”
拖长的声音响在大殿久久不散。
周宁麒复又起身,上前一步,掀了衣摆,跪地领旨:“臣扣谢圣恩。”说着,以额触地,磕头谢恩。
身后众人乌泱泱地跟着磕头,马啸啸压低身子,只听得胸中砰砰心跳,似要跳将出来。再抬眼看前面伏着的太君,双手蜷在地上也在微微颤抖,马啸啸料想她这是猜到了她日思夜想的衍儿回来了。
众人谢完恩,站起身子。
马啸啸望眼欲穿,只见那红顶轿輾停在大殿外,一只白玉无暇般的手掀了帘子,人便走了出来。
马啸啸怔怔看着,犹记得她第一眼看到那只手时满是伤痕茧痂。
李彦长身立在这白玉殿堂上,身着一席青色交领长服,头戴冕冠,面垂五旒,黑玉为珠。
命运仿佛同他开了莫大一个玩笑,待他几经兜转终于回到这大殿之上,一身冠服却再不能叫周宁衍。
他缓缓扫视了一圈殿上面孔,竟只认得几张。
对面站着的太君已是满头银发,见她眼中将欲含泪,他生生转开视线。
又忽见她身后笔挺站着的马啸啸,她的面目似拢在藕荷色衣裙的细白绒毛圈领里,无惊亦无喜地定定看他。
她未笑,他却仍然觉得她目光灼灼如若天边玄月。
最后转回眼,直直看向眼前的这一张熟悉如己的面目,他的五官如利刃般铭刻在他心上。此刻尤见他面色冷然,细薄嘴唇抿成无情的线条,眼里乌云密布,凝聚着风暴。
这就是他至亲的手足呵。
任凭心中情绪翻涌,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昔日纵情恣意小王爷已死,留得如今的他,面目模糊。
李彦盈盈一拜,缓缓开口道:“臣李彦拜见王爷。”
周宁麒抬手,朗声回应,“李卿不必多礼。”
马啸啸立在原处,只觉不见硝烟,胜似硝烟。
只听李彦接着说道:“微臣已入江南数月,承蒙皇上圣恩,已于镇天府城外十里庄新建府衙,扩充粮仓,今日即可将秋粮盘点清算,登记入库。另外,这后山马场,微臣稍后便将派人领旨前去进行交割,王爷毋须亲身劳动。”
马啸啸听得心中起伏不定,这李彦摆明是得了皇帝的首肯来削镇天府的权,哦不,准确来说是来削周宁麒的权。
周宁麒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只答一声:“有劳李卿了。”
这镇天府钱粮马布四事,顷刻间便被削去一半。加之,无马亦无战,八万骑兵瞬间化为八万步兵,马啸啸不禁想,一转眼全落得个炮灰命。
皇帝终于还是借刀向偏安一隅的镇天府下手了,只是不知那远在皇城的帝王究竟知不知道握刀者何人罢了。
马啸啸看局势一时间云谲波诡,更是疑惑重重,这李彦究竟是如何一步步到此地步,她不得而知,然而她眼下更为关心的是,那一块血色缠绕的印有狗尾巴草形制的镇天玉如今到底身在何方。
立在大殿半晌,听得周氏兄弟又假情假意地说了半晌客套话,马啸啸脚都快站麻了,才见李彦欲带众人离开,如蒙大赦地正准备要走,却听身前太君,开口道:“李卿,且留步,你初到贵府又在此江南地界,本太君理应尽地主之谊,也烦留宣旨公公一起到栖梧院共宴。”
李彦听言,停住脚步,回身向太君一揖,笑道:“如此,微臣不好推辞,便叨扰了。”
人群随之浩浩荡荡地移步栖梧院。
不相干的丫鬟奴役都打发了各回各院,栖梧院中且留下了本来的使唤丫鬟。
马啸啸端着托盘,伺候茶水,立在桌旁,素喜忙着布菜。
太君携周宁麒、李彦、王公公进花厅的时候,席已摆好了。
“请客落座。”太君扬手道。
“理应太君先入座。”李彦躬身谦道。
太君倒没推辞,落了座。众人才随其入座。
“传膳。”周宁麒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