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除去很多很多的無奈和不解,他仍然在試圖理解眼前這個人,理解他應該明白眼淚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無法讓心狠的人為此動容。
他應該懂得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裡的人能有多殘酷……只是忍不住。
沒有再讓6端寧看第二眼的機會,慕越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了。
本以為這就是結束,夜裡,6端寧睡不著,起來倒水喝,忽地聽到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像只明目張胆的大耗子。
他回頭,看了眼壓在被子上呼呼大睡的西施,心裡起了疑。
客廳沒有開燈,他輕手輕腳地從樓梯上下去,透過雪地的反射,能看清一個坐在地上的黑影。
他面前擺著的圓形的東西應該是那個摔壞的蛋糕,雖然變得歪歪扭扭不成形,但不算徹底壞了。他切下一角,用手拿著咬了一大口。
6端寧遠遠地看著他吃完,打開走廊的壁燈。
暖黃色光源亮起,飛快侵蝕眼前的黑暗,也讓慕越猛地一抖,回過頭來。
1o、9、8……
6端寧在心裡默數,留夠了時間讓慕越手足無措地收拾乾淨,才裝成剛剛下樓的樣子,從走廊走出去。
「你在幹什麼?」
慕越抿了抿唇,將沙發上一個花紋抱枕按進懷裡,握著水杯低頭不作聲。
6端寧走過去,給自己也倒了杯水,餘光瞥見淺藍色的蛋糕盒已經蓋回去了,只是放得過分板正,與離開時的角度不太一樣。
一瞬間,慕越神經高度緊繃,抬起頭,像只耷拉著耳朵的大兔子,用那雙警惕的眼睛望向6端寧。
6端寧垂眼看他,沒有戳破,只是伸手碰了一下他微涼的面頰,不著痕跡地將他臉上蹭上的奶油痕跡擦乾淨。
他的動作很輕,一觸即離,卻讓慕越愣住了,眼眸閃爍幾下,警惕一下消散了,傻乎乎地眨了眨。
6端寧攥了攥手指,平淡道:「很晚了,回去睡吧。」
慕越沒有動,他在6端寧轉身要走的時刻抓緊他的衣角。
6端寧站定不動了。
「6端寧,」慕越叫他一聲,慢慢地將腦袋靠進他懷裡,小聲說,「我很想陪你過一次生日的……」
聲音那麼輕,卻清晰地傳入6端寧的耳朵里,讓他的心仿佛被誰揪住一般酸脹難忍,不受控地伸出手,按在慕越冰涼的發頂。
這種感覺好奇怪,明明不是在愛里長大的小孩,他卻天然知道什麼樣的舉動最能拿捏人心,讓6端寧幾乎開始後悔——
後悔自己不該這麼直接地逼迫他從他習慣的那種生存狀態里脫離出來,強迫他拋棄自己的無助和習慣性逃避,不躲在任何人的身後,用柔軟的軀體獨自面對這麼難的困境。
可是,他不得不成為這個壞人。
如果不計回報的愛無法讓慕越徹底相信自己,反而加深了他的愧疚,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抽離出去,認為自己並不值得;如果他始終對他人的好意存在著恐懼,既做不到全身心的信賴,又不捨得徹底離開……那他至少該有相信自己有解決一切困難的勇氣。
這比深究他到底愛不愛自己,他們能不能永遠在一起更重要。
「還有機會,」6端寧說,「我們還有未來的很多很多年……對吧。」
這個晚上,慕越輾轉反側很久,始終沒睡著。
房門被誰悄悄抵開,黑影悄無聲息地躍上床,趴在了枕頭上。
「你怎麼過來了?」慕越別過頭,瓮聲瓮氣地說。
西施「喵」了一聲,毛茸茸的爪子伸過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她是6端寧養大的,一直更粘他,偶爾會陪睡也是在兩個人睡一起的時候,少有這麼主動的時刻。貓不會說話,慕越問不出來原因,索性隨她去了,任由她搶走自己大半個枕頭,尾巴甩啊甩,啪的一下打在慕越臉上。
漸漸的,西施也困了,挨著慕越時他轉身的動靜總會吵醒她。她抬起頭,不滿地喵喵叫,用爪子踩慕越的腦袋。
慕越只能克制著不動,閉著眼睛等西施先睡著,她喉嚨里舒服的咕嚕聲震在耳廓,不知不覺間,這個並不平靜的夜晚竟然就這樣悄無聲息過去了。
醒時西施已經離開了,慕越一個人坐在床中間,忘記這一晚上自己做過什麼光怪6離的噩夢,只有昨夜的記憶席捲而來。
話說得那麼滿——自己想辦法解決,保證不連累6端寧,可到底要怎麼做能懲罰到齊臨,將6端寧從這堆亂七八糟的事情里摘出來,他一點頭緒都沒有。
高中時期,齊臨裝好人裝得無懈可擊,沒有暴露出任何疑點,自己也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就算有證據證明他遭受過校園霸凌,也無法和齊臨扯上關係。相反,齊臨那裡多的是證據讓他能以自己的恩人自居。
他算準了慕越拿不出證據,所以才敢這麼肆無忌憚地搞各種小動作,甚至當面承認沒錯,一切都是他做的,可那又怎麼樣——所有人都知道他對慕越一片真心反被辜負,現在說的任何話都會變成情侶分手後的撕扯,而他作為弱勢的那一方,會再次引發同情,從而占據輿論高地。
慕越想得頭疼,正要翻身下床,手機「嗡嗡」響了起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烏鴉」。
「越越,這麼早就起床了?我還以為你不會接呢。」烏鴉興致勃勃,語氣里難掩熱情,「今天晚上有沒有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