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从书山府来的。韶言粗略看了一眼,发现底下居然盖着韶俊策的私章。
“这……?”
韶俊文没说话,做出一副“你自己看”的
样子,韶言接过信,便认认真真地从头到尾看了一眼。
在此过程中,韶俊文一直盯着韶言看,想知道他的想法。但韶言看完,脸上的笑意更浓。他把信还给韶俊文,神色不变,并不吃惊。
“又不是头一次了。”
他这个父亲啊,怎么就是喜欢做一些背后捅刀子的上不得台面之事,但凡他是在明面上如此,也不至于惹得韶言发笑。
这点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不影响韶言的好心情。事情忙完了,他轻松了不少。黎孤和云修也终于不用跟着食尸狗出门扫荡式的捕捉妖兽。
黎孤没闲下来,想法设法地帮韶言调理身体。若非让韶言劝住,他怕是要去不咸山把霍且非抓过来。至于云修,他不太开心,不能出门就意味着他又得老老实实地认字识字。
他对罗刹语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真的跑去请教韶言。韶言一愣,只说自己记不清多少了。但他也没有拒绝云修,又说等云修多认些字以后,再教他别的。
这还真的激起云修的好学之心,也不贪玩了,每天废寝忘食地读书练字。黎孤看了都很诧异,直说他转了性。
至于韶言,他照常做他该做的事。只不过从之前每天睡两个时辰变成睡四个时辰——被黎孤逼的。其余的,该下田下田,该干活干活。只是喝的药越来越多,都快比得上吃饭了。
云修说,药也不能这么喝啊,是药三分毒,别没调理过来再把身
子喝废了。黎孤一想也是,转头看到韶言因为忌口天天白菜豆腐,觉得不大合适。
这回可倒好,食补加药补。韶言当初生过一场大病,当初病的都要死了也没被这么精细对待过。
黎孤是刺客出身,打小就被当做杀人工具养。从小到大那个恶劣的生存环境,再加上他年轻时那个生活方式,身子里头指不定被摧残成什么样。但黎孤还是要比韶言好一些,起码黎孤没受过重伤也没生过大病,身上也没什么陈年顽疾。
那就互相折磨吧。韶言熬补药的时候,经常多熬一碗给黎孤,逼他跟着自己忌口。
以身作则,黎孤得以身作则。于是唯一一个吃好喝好的云修夹在一堆白菜豆腐之间瑟瑟发抖,他两边,是笑盈盈的韶言和低气压的黎孤,宛若冰火两重天。
……要不他还是到别处吃或者跟着一起忌口吧。
没白连吃了一个月萝卜豆腐,韶言的脸色看着确实要比先前好。在宁古塔,他偶尔批阅些公文,处理处理家长里短琐事,也不像在君氏那般耗费心力,更不似在书山府一样忧思过重。身边有黎孤云修作伴,也让他心情愉悦。
他克制着不去想以前那些旧事,狠下心将过去与过去的自己一并扔到昨日,用刀子慢慢地割舍出去。这对他很有好处,不会再困于梦魇,连带着头脑清明,偏头痛都缓解了。
此时已过了八月十五,宁古塔入了秋,天气早
早地便凉爽起来。秋风秋雨,凄神寒骨。
辽东人过节日不像南方人那么讲究。什么七夕吃巧果腊八喝腊八粥端午喝雄黄酒的,想起来便意思意思,想不起来或者不讲究的,好酒好菜吃一顿过个节得了。
韶言虽然在南方待了快二十年,但骨子里还是个土生土长的辽东人,也不附庸风雅。
毕竟你也不能指望和黎孤坐一块喝茶望月。黎孤只会坐在那里了“咔嚓咔嚓”嚼月饼,还嫌弃你做的不好吃。
云修可能是个南方人。这娃子早早地就盼着过中秋,馋五仁月饼馋的不得了。韶言就笑:“想吃五仁月饼也不一定非得等到春秋啊,平时也可以吃。”
云修摇摇头:“月饼中秋吃才有意思,平时吃和普通点心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倒是不怎么挑食。要不是因为黎孤,又要蛋黄又要紫薯又要糯米皮的,哪用韶言那么费劲。
在被黎孤又一次挑剔手艺之后,韶言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合你口味也不要勉强,我再重做一份。”他说着就要把月饼端走,“别浪费,云修喜欢吃,都给他吧。”
韶言对自己的手艺说不上自信,但已他对黎孤的了解,真不好吃他早摔盘子了,哪能一边吃一边念叨。
月亮又圆又大,像个白玉盘子一样挂在天上。明明已是深夜,却几乎像是白天。这下不只是韶言,黎孤和云修也在夜里看清了。
手里捧着茉莉香片,韶言的思
绪逐渐随着月光放空。他突然想起了在君氏的日子,这样的时节,年轻的修士们围坐在一起吟诗赏月,倒是风雅。
但韶言也只能想起这些,再多的细节便模模糊糊地想不清了。
手里捧着书本或是握着锄头,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谁也不比谁高贵。韶言一边想,一边微笑着摇头。
再有些日子,就该收割高粱了。
先前君淮曾说,不久之后他二弟君衍要来辽东。韶言没有多想,那是君二公子,君氏宗主的亲生弟弟,名震仙门百家的望舒君,自然有韶氏好好接待他。韶言现在都不在书山府,总归不能为了给君衍面子再把他抓回去吧。
何况书山府那边,也没有相关消息。这会儿已经快九月,君衍总归不能挑冰寒地冻之时来辽东,简直是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韶言根本没想到君衍会来,还是悄无声息地跳过书山府和韶氏,直奔宁古塔。
他二人分别一年有余,上次相见却宛若前世。说来惭愧,韶言与君衍再会时,衣上还沾着泥巴。
着实不太得体。
望舒君一袭白衣,被田间通红的高粱簇拥着,看着似乎有些违和,却又如此相映成趣。
“韶言。”他微微颔首,“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