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下山,那便是意味着韶言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即使秦惟时建议他最好还是静养些时日,但韶氏似乎并不想让韶言闲下来。
不过韶言自己也没有那个打算就是了。
他倒是对韶氏的安排乐在其中,一如昨日,笑眯眯地与父亲侄儿一起陪着各位世家宗主。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韶俊策主要是想让韶虞给各位大人物心里留个好印象。至于韶言,则纯纯属于是个挂件。
挂件自然要有作为挂件的自知之明,因此韶言全程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意思,当真是没意思。韶言漫不经心地想,奇怪,之前二十年都这般过来,按理来说应该早就习惯了,又怎会在今日忽然心生厌烦。
话又说回来,这几位,是不是在辽东待的太久了些?韶言也没有打算赶人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这似乎不大合适。
他兀自神游,全然没注意到卫臻走过来。卫宗主没说太多话,只是将手里的碧游剑递给韶言:“物归原主。”
韶言讶异,第一时间不是接过,于是问:“为何会在你那里?”
若韶言当日真就气绝于韶氏,碧游便真真正正地成了一把弑主的凶剑,合该被毁了才是。
即使韶言没死,碧游剑那日的邪性也被众人看的一清二楚。
正经剑谁在剑身下九层封印啊!
何况韶言自戕之前,九层封印都已破除。失去封印,便更没
人敢碰它。
许是因为卫臻同样煞气深重,他竟能勉强治住碧游。
因而到最后还是卫臻将碧游剑重新放入剑鞘,也因此,保管它的任务也到了卫臻头上。
卫臻没回答韶言的疑问,只是问他:“你要不要吧?”
那必然是得要的。韶言身上没啥值钱东西,唯一重要的便是碧游剑。
接过剑,韶言并没有收好。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将剑抽出。
韶虞的惊呼声吸引来众人的注意,但韶言仅仅是让碧游剑露出一小截剑身。
碧色透明的剑身如湖水般倒映出韶言的半张脸,他抬起眼,面无表情地将剑放回剑鞘。
“父亲。”他语气还是那般柔和,“今日当着众位宗主的面,儿子想跟您求个恩典。”
亲生父子,什么话不能私下说。但韶言是赌定韶俊策在人前不好回绝,于是故意如此行事。
“……你说。”
韶俊策虽不知道韶言搞这一出是为什么,但他亦了解这个儿子的秉性,也赌定他不敢有什么过分要求。
但韶言并未着急。他扯下脖子上的纱布,又放下衣领,露出那里的伤口来。
秦惟时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也不知道是因为今日太阳升的高了些还是怎地。
这还是他自四月初四之后第一次如此直观地去看那道伤口。韶言那日流的血,将整个祠堂搞的乱七八糟,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那副情景,可谓是历历在目。
脖颈上的剑伤已经接
近完全愈合,碧游剑几乎划开了他一半的脖颈。伤口长长一条,如蜈蚣一般爬在那处张牙舞爪。
这道伤痕是多么深刻地留在韶言的身上,疤痕根本去除不掉,会如影随形地伴他终生。他对自己向来足够慷慨,连下手的力道都是如此。再用力一点,只怕整个脖子都会被斩成两半。
用来缝合伤口的天蚕丝线已被拆除,如今连着那处的只剩下皮肉。血丝荡漾在那两层皮肉的交接处,仿佛随时都会开裂,随着韶言说话的幅度而或高或低地起伏。
伤口上新生的血肉无时无刻不在生长,仿佛不知疲倦,直到两层皮肉紧密地连接到一起它们才会罢休,然后在韶言的脖颈上留下不可逆的狰狞伤疤。
“我受伤未愈,只想找个清净地方修养,又不愿意离家太远。”他笑道,“思来想去,倒还真有个地方,既不出辽东,而又清净。”
“是何处?”
韶言笑意不改,“宁古塔。”
……当真是个清净的好地方啊。
宁古塔,在辽东极北,是极为苦寒之地,无论如何都算不得是个好修养的地方。
至于清不清净,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毕竟宁古塔臭名昭著到连南方人都熟知,往前倒二十年,那里可是流放罪人的地方。
近些年嘛……情况或许有所改变,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韶言此言一出,莫说韶俊策,连众位宗主都沉默了。
难道韶言伤的是脑子?残荷听
雨他厌倦了,可那宁古塔除了冰就是雪,穷到吃土!一个常人避之不得的地方,他倒求着去!
“你去那处做什么?”
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反而第一时间询问缘由,的确是韶俊策的行事作风。
“养伤。”韶言咬死了这两个字。
他连糊弄韶俊策的心思都没了。一种难言的自弃感遍布全身,韶言只想离这里远远的,离所有人远远的,他只想要清净。
即使这样想,方才接过碧游的瞬间,韶言还是有想要再次自戕的冲动。
韶俊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只对韶言道:“这不是讨论此事的时候,容后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