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泽有些接不上话,“可、可是那小公主也这么想吗?”
她也以此为荣吗?
赫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了,驾马离去。
恩泽叹了口气,回宅子。
洛林斯顿,加里弗雷德宅。
“嘶——”痛呼出声。
赤着上身的黑发男人与他身后处理伤口的医生一同“……”地望向恩泽,后者扶扶眼镜,咳了一声,“看起来,好疼。”
“那恩泽先生您叫个什么,这会影响我的工作,”医生煞有介事皱皱眉,手上沾着药液的棉团和消毒棉签没停,作用在雅兰背上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窟窿眼儿上。恩泽看得心惊胆颤儿,背过身去。
半日向换完药,医生和佣人将他的上身纱布缠住,嘱咐了几句又开了一大堆药,列了最近饮食和作息的单子才离开。
恩泽立于一旁欲言又止的,“雅兰大人……”
雅兰坐在沙发上缓缓套上深色衬衣,动作带了伤口,他眉毛没动,只是笑笑,“没事。”
恩泽见了也没再说什么,这伤心里难受,其实擅闯血族禁地这种异想天开的事情,能活着出来的大概只有雅兰这种脱离现实的人了,望望天色也不早,对他行行礼便告退回房处理公务去。
偌大的别致厅一时间只留青年一个人,他先是靠在沙发上小憩,睫毛长长阖着,又还是睁开了,眸子眺向二楼的那间卧室。
从把她从血族带回的那个傍晚算起,整两天了。
他唤女佣备了点吃的端上楼,叩门,打开,房间昏暗,留有一线沉沉黄昏暖光,从窗帘拉开的小口间落进来。
淡淡的血腥味滞于空气中,是他先前伤口残留的味道。
少女坐于床前,凝望窗外暖光,身影纤细而渺小,光笼了她的轮廓仿佛将她这么燃烧吞噬一般。
雅兰立于门口,把门关上了。
片刻的沉默后,少女的声音,清清又轻轻地飘了过来。
“我遇见莉露的时候,她看起来比现在的我都小。”
少女没回头,慢慢说着。
“那个时候母后还没有去世,我活在一个温柔的世界里,那天是角斗场比赛决赛,父王带着我们去看,我们坐在又高又漂亮的看台上,角斗场里却是又肮脏又血腥的。”
重重叠叠,一层一层通过试炼,弑杀无数对手踩着他们的尸体爬上来的血族战斗。
那是——最下等最低贱的血族奴隶,杀掉同伴和身边的人后,以这样的方式,面见最高贵的纯血皇室。
“相互杀戮持续了很久,换了一批又一批,赢的得到赏钱晋级,死的尸体被猛兽分食当场处理。就算是最后赢了的奴隶,也只是在笼子里静等下一次角斗比赛的到来,死亡或生存,继续残杀,无限这般循环下去。”
这是高阶血族的一种娱乐方式,会下赌注,会猜赢,如同赛马一般。
“在那里,我看见了莉露。”
说到这里时,少女的声音轻轻一抖。
雅兰仍旧站着,静谧安好的眉眼,注视她的肩。
“在诸多强壮高大的对手大汉中,她真的,太娇小了,怎么看也只能勉强算个少女而已,但是,就是她……”
菲特闭闭眼,那年里少女手中匕首一闪而过,血液花朵般飘洒般于角斗场混浊的空气中飞溅的光景脑海里晃过。
“她几乎杀了所有奴隶,到达了决赛。”
的确是震惊了的。
观众骚动一片,有兴奋有质疑,在那些叫好叫骂的声音中,少女持刀笔直立于场中央,风掠过,汗湿的发梢猎猎扬起,身上是不合身的破布男装,血污大片脏了脸,眼神却干净决绝。
她漠视一切血族贵族发出的评议和批判。
“那个时候,我想,她明明大不了我多少,为什么我可以窝在母后怀抱里坐在看台上,而她却立于台下,那么细的身子,为自己的存在拼杀,一个一个杀掉,毫不动容,明明杀戮……是那么悲伤的事情。”
窗前银发少女身子一动,她埋下头去。
“为什么呢……因为血统不同吗……”
血腥与凉风中干冽的短发少女,模样清秀得如同血地蜿蜒生长出的一支曲折的花。
“我觉得她很美,真的很美。最后的角斗中,她的对手是个异常强大而残忍的男性血族,喜欢在最后捏碎对方的头颅……她打不过的,我看出来了。”
明明那样吃力去迎接,明明全身伤痕累累,明明已成定局,她还在支撑,丝毫不讨饶地支撑。
“我不想让她死,所以我抬头对母后说,我要她做我的骑士。”
少女低垂的脸埋于她双掌间,声音小小的,一点一点从指缝间逸出来,“父王答应了,没有顾忌血统和地位,作为我那年的生日礼物。从此以后,她一直在陪我,什么都护着我,什么都顺着我,母后死后,我怎么任性的要求她都会尽量满足我,她还教会我好多好多东西……就像,就像真正的姐姐一样……”
雅兰无声走过去,从后面将她搂进怀里,她小小的身体仿佛就这么陷进他肩膀间一样,他俯下头,下巴搁在她头顶,温度暖过去。
她的声音因这突如其来的依靠和温暖卸下了伪装,就这么颤了下去。
“她被我害死了,我害死了母后,还害死了她……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别乱想。”
她开始呜咽,“都是我……”
“忠于公主,护主而亡是骑士无上的荣耀,”男人说话那么静又那么稳,一字一顿,清清楚楚,柔软落在她耳边,“菲特,她追随于自己的职责和心,安眠于永宁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