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道:“这绮儿再不饶人的。”便饮了酒,说道:“桥边杨柳老金丝。”
惜春便接道:“弱柳千条杏一枝。”
黛玉饮了酒,说道:“这杯请纹妹妹饮了罢。‘沈园柳老不吹绵。’”
李纹笑道:“林姐姐可不曾忘了我呢。‘随风飞到柳花泊。’也敬姐姐一杯。”
黛玉笑道:“倒是礼尚往来。‘此夜曲中闻折柳。’”
又飞到迎春处,迎春说道:“杨柳散和风,青山淡吾虑。”
探春笑笑,举杯说道:“杨柳郁氤氲,金堤总翠氛。”
李纹道:“袅袅柳杨枝,当轩杂佩垂。”
轮到惜春,却是沉默一时,方启口道:“唯有垂柳管别离。”说罢一叹,这声叹传入众人耳内,大家便都有些伤感,方才热闹亦被逐散了许多。
探春蹙眉说道:“四妹妹,既是饯行,与其伤感颓丧,倒不如扫除伤痛离别陈言,把酒言欢,以志别忱。”
惜春不语,黛玉即许诺待回去安置好了,便接惜春过去住些日子,惜春听了,方展眉而笑。黛玉暗自感叹,这惜春,千万不要冷了性情才好。可如今,已觉她不如小时那般天真无忧了。
只听李纨说道:“诸姐妹问字过芳邻,热闹了一番,也尽兴了。咱们为林妹妹饯行,不落巢臼,正如三妹妹所言,把酒言欢,以志别忱。如今酒菜将冷,不如大家开怀畅饮,共贺姐妹情,如何?”
黛玉站起身,举杯笑道:“姐妹情如旧,年华物转新。”众人也都起身,共饮一杯。而后觥筹交错,无不尽兴。
席散,大家回屋用茶,又畅谈了一回,便都起身回去。黛玉等从稻香村出来,遂各自道别,一一回了住处。唯宝琴随黛玉一路行走,说道:“姐姐起身时,我却不能过来送了,望姐姐恕罪。”
黛玉道:“你今日来送行,我便很高兴了。姨妈那里我就遵命不过去辞行了,妹妹也替我致意罢。”
宝琴却是泪眼汪汪,道:“今日一别,倒真不知何时能再见呢。姐姐送我的西洋画儿,我已珍藏着,从不许别人动半分的。”
黛玉不禁也有些动容,道:“你喜欢便好了。如再见面时,我再为你画一幅。”
宝琴欢喜道:“姐姐说的可是真的?那我先谢过姐姐了。”
两人渐行渐远,潇湘馆已在眼前,黛玉相留宝琴在此住一晚,明日再走,宝琴说道:“姐姐多情留我,本情不可却,只是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恕难从命。”黛玉便不多留,两人辞别,宝琴便随一个婆子出了园子。
黛玉回至潇湘馆,已是掌灯时分。见屋内众人皆围坐着一处谈笑,也笑道:“何事这样高兴?”
雪雁快嘴说道:“正说起杨柳和赵明轩的趣事呢。”
紫鹃嗔道:“姑娘来了,也不起身伺候,还是小孩儿一般。”说着便站起身将黛玉的衣裳拿来。
雪雁吐舌道:“好姐姐,你一个人当十个人使,我平日都无事可做,一时脑子也蒙了,手脚也不灵便了。”
黛玉将外面衣裳换了,笑道:“你倒怪起紫鹃太能干了。”
林婶笑道:“姑娘太纵容雪雁这丫头片子了,都没个丫环样儿。”
黛玉笑笑,紫鹃说道:“婶子快将这丫头收到你家去做媳妇,她也大了。”
雪雁忙说道:“紫鹃姐姐也大了,总归是你先嫁人才是。不知你的如意郎君是哪一个呢?”
紫鹃啐了一口,未语脸先红,说道:“小丫头好不害臊,这话也说得出口。”又道:“我是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
黛玉笑道:“你们两个别让两位婶子笑话了。如今说这个也早,将来怎么样谁知道呢。”又问甄婶道:“英莲现今如何?”
甄婶笑道:“她很好呢。如今和柳儿一起在绣庄做事,和金钏儿和晴雯又都认识,也很谈得来。就是晚间回去总一个人闷头闷脑端着姑娘送她的诗集在看,叫她她也不理。”
林婶笑道:“她是钻进书里去了,如何听得见。我们也不懂诗词,无人和她讲论这个。如今姑娘出去,倒有可教她的人了。”
甄婶亦是笑:“是了,她知道姑娘要出去,可高兴呢。”
黛玉笑道:“她还是那样喜欢作诗。”正说着,只见小红进来,手里端着几个盒子,对黛玉说道:“奶奶知道姑娘明日要走,自己又不得过来,遣了我送些东西来,以表离别之情呢。”
黛玉说道:“你们奶奶客气了。她可好么?”
小红将盒子交与紫鹃,又答道:“奶奶很好,不过得知姑娘要走,倒是哭了一回。”
紫鹃听说,奇道:“二奶奶那样强悍人儿,竟也哭了?”
小红道:“你奇也不足为怪,便是我,也从未见过奶奶落泪。可见奶奶与姑娘情谊之深,知道要别离,未免依依不舍。”
黛玉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便不过去了。替我转告你奶奶,明日我去那边看望。”小红答应着出去了,这边大家感叹一回,又聊些家常,便各自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