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夏树,她甚至不能在两家的大人面前说起那个对他们都重要的朋友。
他想起纯偶尔会突然黯淡下去的眼眸,却从来不解释原因。就连伤心也不能让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四年来,她是怎么过来的?
仁王一点也不想去想这些,但是大脑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回忆与痛楚。
在南方小镇逗留到开学前一天,他循着记忆走遍了当时他们走过的每一寸土地。那棵躲过狗的大树已经不在了,大概是被卖掉了。那个曾经用来做试胆大会会场的建筑物也拆掉了,新建起了气派的酒店。而那个动物园倒是还在,只是他再也看不到当年的风景了。
日落的时候他站在动物园门口,恍然又回到四年前的那个下午。暮春的风要远比秋季的温柔,初夏清凉的气息也没有那么萧索。但是仁王却觉得孤身一人站在这里的他孤独地要命,上杉老师手忙脚乱的样子,学生们兵荒马乱的场景,以及他们三个在人群中狡黠地笑着,这一切一切,都不会再有了。
仁王回去的时候差不多到了夜晚九点,仁王妈妈看出他状态不对却猜不出原因。
回到生活了四年的家中,仁王却一点也没有熟悉温馨的感觉。他甚至在想,这四年他是在做什么,生活在虚伪的平静里,这样的生活真的是真实的么?
他洗了澡,坐在地板上靠着床,网球袋放在旁边,还装着一字未动的作业,可是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些事情了。
直到他的阳台上传来响动。
他只是瞥一眼过去,连头都不想转。
纯也没指望他来帮忙,轻车熟路地自己从窗户那里将手伸进屋里,然后摸到窗户旁边的门的把手,她很淡定地拧开了。
走到仁王身边,纯只是踹了踹他:“喂,你怎么了,要死不活的……”
她话没说完,仁王就拉着她的脚,用力地拉向一边,失去平衡的纯跌向仁王的怀中。她是完全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没有任何防备地倒进了仁王的怀里。她的下巴磕在仁王的胸膛上,尽管睡衣的料子很柔软,她还是疼得快要哭出来了。而她还没来得及骂上仁王一句,仁王已经收紧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纯觉得身上的骨头都在抗议,但是她没有动。
因为仁王雅治哭了。
他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她的后颈上,灼热的泪珠在下坠的过程中变得冰凉,冷得纯忍不住想要发抖。她拽住了仁王的手:“你他妈倒是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啊!老子连明天上午在冰帝的课都翘了不是来和你相顾无言泪千行的。”
“我都想起来了。”仁王雅治听见完全不像是自己的沙哑嗓音说道,他将头搁在纯的肩上,然后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全都想起来了。”
纯的身体僵了僵,但她随即伸出手抱着仁王:“雅治,当时不是你的错,所以别哭了。”
“但是,我没能救他,我本来应该拉住他的。”
“别忘了,最开始进入密林迷路,是因为我看到了那只小兔子,所以我们才会追过去的。”
纯闭上了眼睛,那个时候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在树林里迷路的时候心里真的很害怕,等到夜□临的时候她就更怕了。但是因为夏树和雅治都在她的身边,所以她才能表现出很平静的样子。
而一个人任性最先走上那个吊桥,也是因为愧疚。
现在想来,如果不是她执意要先走,夏树也不会因为担心她而下水,也就没有了之后这些事。她咬紧下唇,咬得嘴唇都发白。到了最后,她的声音都有些哆嗦:“所以其实都是因为我啊,都是我的错。”
仁王愣了愣,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纯大概会耿耿于怀,大概会忘记,大概会怪他……但是却忘记纯从来都不是会把责任推在别人身上的性格。他觉得自己辜负了夏树,纯却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并且这么认为了四年。
已经哭不出来的仁王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纯其实比他看得清楚,她的确介意当年他没有握住夏树的手,甚至擅自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但是她更讨厌的,是引起一切还对仁王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说到底她讨厌他忘记,只是因为一个人去背负三个人的过去,太沉重了。
沉重到她几乎不能呼吸。再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再怎么斗转星移,有些人有些事都不会随时间的流逝消失。
“夏树不会怪你的。”
手心传来的疼痛让纯稍微清醒了一些,她连忙挣扎着坐了起来,然后一脸悲愤地看着仁王:“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放假的时候你去干什么了!?”
“我回去了那个小镇,拜访了上杉老师。然后他告诉了我七濑夏树这个名字,我想起一切。”仁王把这几天的旅程概括为一句话。
说不难过,也只是说说而已。说难过,其实大多数还是自责。时间的可怕之处不在于它能麻疼痛抹平伤痕,而是它能把人当时的心情冲淡。再怎么激烈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消磨,一千多个日月,早把当初痛彻心扉的感觉给冲淡了。
然而过去有多伤感,就有多痛恨时间的这种力量。人的无力在于无法扭转命运,人的悲哀在于不能反抗时间。
仁王雅治想他已经被四年的光阴忽悠地够惨了,不够幸运的是他只被夺走了四年。他可以用接下来的大半辈子来弥补这四年所失去的一切。
“你瞒着我。”纯坐在他旁边,惨白的脸上出现了类似纠结的表情。不过还没等仁王解释,她就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算了,反正你瞒着我的事有一大堆。要是一件一件去计较我迟早被你气死,不管了,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