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咬着牙关的光耀忽然大吼一声:“关你屁事?滚!”
大伯被他吓一跳,又飞起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吼妹妹做什么?要滚,你第一个滚!”
泳柔稳住呼吸,清清楚楚地说:“我带去学校听,结果,被人偷走了。不关光耀的事。”
大伯呆了,难以置信,追问她:“怎么会?阿柔,你别骗大伯,你从不撒谎的。”
“我不撒谎。我已经在攒钱了,攒够了,就赔给光耀。”
方光耀嘁一声,用力别过脸去。
大伯知错了火,面上挂不住,舔一舔嘴唇,将两个小孩看来看去,终于说了句:“丢了就丢了,一家人,不说还,小孩子攒什么钱。你们两个去玩吧。”又喝他儿子一句:“你!作业写完没有?有不会的,赶紧问问阿柔!不生性!”
从头至尾,无一句歉,往侧厅走了,边走,边把皮带系回啤酒肚上。
方光耀用手撑住桌子角,踉跄着站起来,还不忘恶狠狠骂泳柔一句:“你真多管闲事!都是怪你,我是借给小奇,又不是借给你。”
“怪我你就把我供出来啊!逞什么英雄?”
他哼一声,“打小报告,那是孬种才做的事,是你们这种好学生、好孩子才做的事。”他一瘸一拐地往楼梯走去。
泳柔独自站在正厅,望着阿公阿的牌位。她心里忽然悟到,大伯气的,不是mp4丢了,不是方光耀不生性,大伯是气小叔,也可能,是气他自己。一个娘生,一个家养大,踏出了门去,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人散了,心也离了。亲兄弟姐妹尚且如此,生来就地位有别的人,又如何?就像她与城里生长的堂弟妹,生来,就无法互相理解。
她返身往家走,决定吃过饭,就去县里找小奇,尽早些回学校去。在学校,大家都换上一样的校服,领到同样的课本,看起来就像在同一起跑线上,不像在家,她是添茶水的小妹,她的同学是座上宾。她要去参加排球社的招新考核,她打得不差,一定比城里那些小孩打得好。
*
刚过正午,周予拉着行李进了校门。爸妈都忙,晚上也不一起吃饭,她爸要回英德中学去开会,兜个大弯先把她送到学校来。
这么早就返校的学生不多见,宿舍楼鸦雀无声,静得她也不自觉将脚步放轻。进了天井,再走几步,现1o8的宿舍门竟没锁,虚掩着,已有人回来了。
是谁这么早?
她将门拉开。
程心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耳中戴着耳机,许是被她吓到,慌忙伸手去扯,一手扯耳机线,一手扯那耳机线连着的设备,二者分离,小方块一下被抛落,掉在地上。
心田猛地站起身,头撞到上铺床板,脱口一声惨叫,周予往里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黑色银边的小方块躺在她的手心,她看着那上面的英文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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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前两个礼拜,每日夜里下铺亮起的蓝色光源。
心田家店里的水族箱,也着像这样的蓝色光。
她不说话,心田先磕磕绊绊地说:“周予,你,怎么这么早?我在听歌,”两声干笑,“被你吓死了。”
“嗯,我爸爸去上班顺路,就来得早了一点。”她配合着闲谈,目光下移,又看那个mp4,“这是你的mp4吗?”她躲开心田的目光,心田肉嘟嘟的脸涨得通红,她不忍心看。
“嗯……对。我,我借的。”程心田站起身,扯着手里剩下的耳机线,声音忽然不自然地高亢起来,“你、你要不要听听看?有几歌很好听。”
沉默。
这强装的高亢,在空气中,一点、一点地沉寂下去。
周予终于说:“跟方泳柔借的?”她实在想不到更妥帖的问法了。
“嗯……”心田倚着上铺的梯子,低头看交织的双手。
“……用不用我帮你还给她?”
再一次沉默。程心田看来就要哭了。
“……好。你拿去。”她将那耳机线整理好递给周予,始终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