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托关系的。同样的事,这几年,周予见过许多次。
表婶知道久等无用,跟她这小孩也无话可谈,开了大门要走,她慢吞吞蹭到门边去送,爸妈不在,她努力学着主人家的礼节,一句“慢走”到了嘴边,忽然变成:“表婶。你们家,一年收入多少钱?”
表婶愣了,“怎么了?问这个?没多少钱,比你们家,肯定是比不得。”她局促地笑。
周予说:“我爸工作那学校,英德,是私立学校。一学期,学费要两万,一年就是四万。书本费、住宿费另缴,分数不够录取线的,还要另外交一万赞助费。一万是少的,如果成绩实在太差,就得交五万。”
此番话一出,表婶那被风吹日晒刻出细纹的脸上,彻底没了光彩,“……知道贵。这么贵倒是没想到。这不是想着跟你爸商量一下,也没想着一定能办成……”她念叨着,垂下的头颅再次抬起来,话里去了乡音,非常清晰地说道:“贵也要读。能读,砸锅卖铁也要读。”
表婶的身影消失在了楼道转角,周予阖上房门,手握在门把手上,站着了好一会儿呆。
读书,真就是唯一的路么?
贫穷到底是怎样的?她没有太清晰的概念。
*
“丢了?真的?你们骗我玩的是不是?”
方光耀瞪圆了眼睛。泳柔有几个星期不见他了,上次见,还是暑假时候。小奇说得没错,他又长高了,肩膀好像也更阔,平头配一张稚嫩的长方脸,嘴唇上长出一片淡青色。她从不觉得方光耀与帅气二字有一丝丝沾边,只小奇把他当一回事。
“真的,是我弄丢的。”小奇袒护她。泳柔心里闷。
他们三人聚在旧宗祠前的小空地广场上,小时候,他们常来这里玩。宗祠塌了半边,整栋建筑斜斜歪着,连带着原本攀附在上头的老树枝叶也倾断下来,缠绕在残垣断瓦之上,枯萎掉了。
方光耀撒娇一样地怨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让我爸知道了,腿都给我打断。”
老大不小,长这么大个子,还怕自己爹。方泳柔心内鄙夷。
可小奇就吃他那套。“我弄丢的,我负责到底。要不,我们凑凑钱,给你重新买一个,瞒天过海,反正你爸也认不出来。”
“那也行。但我也没多少。要不我去县里找我兄弟们借。”方光耀从皱巴巴的短裤裤兜里掏出一团脏兮兮的钱,捋开来,五块,十块,拢共也不到三十块钱。“你们呢?你们有多少?”
小奇两手一摊,“没了。都在饭卡里。”她们刚刚从学校回来,还穿着校服,“等明天我妈给我生活费就有了。别找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兄弟借,先瞒几个星期,这钱就省出来了。”
泳柔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一直不一言,直到方光耀叫她:“你呢?方泳柔。你出多少?”
“我……”她想起夹在书里的5o元。
“你痛快点!小气鬼。”方光耀从小就爱对她叫嚣。
方泳柔捋直了腰杆,回话说:“我全出了。你们都别管。我一个人出。小奇刚刚骗你的,mp4是我弄丢的。”
“哦!我就知道!”这下,方光耀来劲了,“怎么丢的?你裤袋是不是破洞了啊?”
小奇推他一把,“别烦泳柔!是给人偷去的。”
“好好的怎么会给人偷?还不是她没看好。”方光耀脸上现出顽劣的神情自小,他要捉弄方泳柔时,就是这副神情他将脸凑近来,对泳柔说道:“你们全市第一的好学校,怎么也出小偷?看来,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方泳柔咬住牙,憋住一股劲,“我还你就是。你等着。”
她连再见都没对他们说,匆匆跑回家,推了阿爸的自行车,狠命地蹬,蹬出村子,沿着海岸线骑一段,就进了县城,县城不大,主干路就那么几条,她很快找到藏在商业广场后头的县一中,县一中对面有几家文具店,她在光线昏暗的货架间里里外外地找,店家问她找什么,她也不答,辗转几家,终于,她停在收银柜前。
那mp4就锁在透明柜里。一模一样的,标价,28o元。
她终于下决心,那5o,不还了。还差23o。每个月,阿妈会给她3oo元伙食费,若只花1oo呢?家里的存钱罐也还有些硬币……
她站在柜台前,仔细算着每一日的开支。
太阳下山时候,她才又沿着海,用力蹬着那辆于她来说有些太大了的自行车回家去。到了家,阿妈也没问,只当她跟着小奇去县里玩了。店里有客人,就单独在地主爷的牌位边支了张小桌子给她吃饭,好几个菜,阿爸给她蒸了鱼,煮了虾,还炸一道蒜香排骨。阿妈问她要不要喝饮料,平时是不给她喝的。自从上了寄宿学校,每周六回来,总会有这样一顿佳肴。
她大吃一顿,看着在厅堂和厨房忙前忙后的阿爸阿妈,心中惭愧无比。
日落了,大地凉下来,6风吹向大海。
程心田与母亲在蓝色的幽光中吃饭。那蓝光是鱼缸里的灯,鱼缸摆满了小小十来个平米的店铺,只余下够一人走的过道,观赏鱼们在缸中,不一言地来回游动,咕嘟,咕嘟,细小的气泡在景观海藻间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