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师太闻听叩门声,急忙率小弟子们迎候而出,将数名官差押解我前来,一时慌乱不迭,只道:“阿弥陀佛!小庵从不与官府结交,亦是守法良民,不知诸位大人因何而来这世外修行之所?”
那名押解我的皇宫侍卫统领将御赐腰牌亮出,对她说道:“下官奉皇命遣送一位姑娘前来贵刹,因其生性放肆顽劣,皇上有旨意命她出家修身养性,请师太引导其皈依佛门正道。”
静心师太听说圣旨,立刻垂首合十,躬身说道:“贫尼遵旨。”
那侍卫统领语气隐隐含威,说道:“下官还有一言提醒师太,此女本系奉旨出家,若是任她走失逃逸了,皇上查问起来贵刹一定难逃罪责。师太须得用心严加管教她才是。”
我不禁暗自叫苦,他们竟然威胁静心师太看住我,我如果偷偷逃走,莲心庵内一干人等都脱不了干系,而且不知道皇帝何年何月会突然想起我来“查问”一番,岂不是连累了她们?
我思来想去,灵机一动,想出一脱身妙计,于是对他们笑道:“你们放心好了,我既不会‘走失’,也不会‘逃逸’。若是生死有命,届时你们可不能怪师太不曾照看好我!”
那统领看我一眼,好意叮嘱道:“皇上慈悲为怀,姑娘只管安心在此修行,必有佛祖庇佑。”
他们不便在尼姑庵前多作停留,差使交接完毕,告辞而去。
静心师太将我领回庵内,仔细端详我半日,询问其中经过缘由。我不敢在她面前提及萧家皇子们因我而生纷争之事,只说自己无意中闯入御花园,被皇帝发觉,欲赐死我,太子出言求情才放我出家云云。
静心师太听我说完,微微嗟叹道:“昔日我早已察觉你与我有缘,不想应在此事上。我且收你为徒弟,赐你法号‘慧如’,与慧觉慧明同辈,今日就替你剃度吧!”
她转向慧觉,说道:“取法器来,我替慧如落发。”
我听说“剃度”二字,见慧觉依言转身去取剃刀,青灰色小尼帽下一根青丝俱无,一时惊吓得跳起来,紧紧握住胸前垂落的一缕发丝,急忙叫道:“不要!”
静心师太以眼色止住慧觉,看向我道:“皈依佛门须得心境淡泊,彻底遗忘红尘中人与事,你若是不愿落发,又岂会安心修行?”
我心中万分不舍这一头幻化成人间少女才有的乌黑秀发,连连点头道:“师父,我一定会潜心向佛的!但是我不要落发!”
她见我神情坚决,并不勉强,说道:“你既然来到这里,就是我的弟子。佛渡有缘人,你先在此静心参佛数日,命中是否能够皈依正道,数日后自然可见分晓,稍后再落发亦可。”
我见她开明大度,肯让我带发修行数日,心中大喜过望,且念及她昔日相赠我相思树卷册之恩,跪地叩首道:“徒儿谢过师父!”
我在莲心庵中住下,悠闲度日,无比清净逍遥。
每日清晨,我随慧觉一起下山取水,回到禅房诵经或抄写经卷,兼有早晚功课,听静心师太讲说佛门因果、诸佛来历。
皓月当空之时,我在蒲团上凝神打坐,法术功力较之以前颇有进境,偶尔尝试着使用隐身术与慧觉捉迷藏,她找遍房间都找不见我,时间最长的一次竟然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
转眼数日已过。
傍晚时分,一抹晚霞自天边映现,将白色的云朵渲染成金紫色,我见一朵云彩形似莲花,极其美丽,不知不觉走出莲心庵后门,站立在一列通向山顶的石阶上遥瞰落霞。
山风吹起我身上的青灰色缁衣,我将秀发挽成一个平整的小发髻藏在尼帽之内,若不仔细观察,与慧觉的打扮毫无二致,俨然就是一个干净清秀的小尼姑模样。
庵内传来数声钟磬木鱼轻响,我闻声回过神来,知道晚课时辰已至,不敢稍有耽搁,匆匆忙忙转身准备回转庵中。
我刚刚迈步下山阶,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个黑衣人影向山林中迅疾闪避躲藏,他似乎暗中窥视我许久,不料我突然转身,闪避不及被我发现。
我万分疑惑,唯恐是四皇子萧绩手下那些黑衣人中的一名,大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在庵堂之后偷窥?”
那人明知行迹泄露,却并不回答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莲心庵地处偏僻,庵中全是修行女尼,香火亦并不旺盛,此人行迹诡异,鬼鬼祟祟前来庵堂偷窥,一定有所图谋。我本想追赶上他问个清楚,闻听庵堂内钟磬声急响,只得先行回到庵中。
当天夜晚三更时分,慧觉等人早已沉入梦乡。
我躺在禅床上辗转难眠,将双手枕在脑后,静心思索那黑衣人来历,不料突然听见禅房屋檐上一阵轻响,当即警觉一跃而起,从窗口向外追赶,并没有惊动庵内任何人。
他似乎故意引诱我出庵,一路留下声响,那响声虽然极轻,在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分明,我追赶至庵堂院墙之外时,果然见到一名黑衣人静静站立在不远之处,他身材魁梧高大,面蒙黑巾,腰际佩一把弯刀,弯刀上的金色嵌饰在淡淡的月光下发射出夺目光华,仿佛是一个狼头。
我见到犬狼之类,不由自主全身发冷,镇定了片刻,问道:“阁下可是日落时偷窥庵堂之人?为何无缘无故惊扰佛门清静?”
那人见我相问,从怀中取出一幅数寸见方的小小卷轴,在我面前展开,说道:“冒昧前来,向姑娘请教一事!”
我看向那幅卷轴,不由暗暗吃惊,那卷轴上赫然是一名女子画像,她与我面貌几乎一模一样,发挽双髻,一身轻纱所制衣裙随风飘起,神情恬淡悠远,洁白纤细的足腕上套着一枚九龙环佩。
画中女子发式衣着,是那晚梦境中我被阿紫送入北魏皇宫时的装扮,那枚九龙环佩正是北魏皇帝拓拔元翊相赠我之物,早被我丢弃落入山间竹庐下的深谷。
我渐渐忘记与拓拔元翊的一夕情缘,对他的印象已渐渐模糊,突然见到这幅画像,且听那黑衣人似是北方口音,心中猜想此人与北魏必定有关联,一时没有应答。
那人见我注视卷轴不语,又自身边掏出一物,在我眼前晃了一下,问道:“不知姑娘可曾见过这枚九龙环?在下奉命前来寻找画中人,前日恰好在此山谷中捡拾到此物,想那画中人必定来过此地,是以暗地在山中寻访,无意得见姑娘,并非有意偷窥佛门。”
我假装毫不知情,说道:“小尼是世外修行人,不知施主所言何意,更从未见过这般贵重的龙环。世间面貌相似之人颇多,施主想必是认错人了!”
那人仔细打量我片刻,才道:“恕我直言,姑娘确实不似佛门中人。世间面貌相似或许有之,只是姑娘不但面貌与画中人相似,连神情气质都如出一辙,怎会如此巧合?”
我见他如此执着,笑道:“你倘若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你与其在此白白耗费时间,不如再去其他地方寻觅,或许还有收获。庵堂本是清静之所,切勿惊扰我师父和师妹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