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徐桃他们走出来,偌大的厨房里面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中。洗菜声切菜声烧水声络绎不绝,但是却没有人大声交谈。不光如此,几乎每个人都低着头在做事,连个眼光也没投给徐桃。
徐桃还好,付洛瑶忿忿地将菜篮子往灶台上一放,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真不要脸。”
“别理他们,你这会儿越气他们越是高兴。”徐桃舀出了一盆粳米,“喏,面只有半盆,我已经想好做什么了。不过,咱们还有米。做了那么多天的米面,难道还会被他们刁难住不成?”
付洛瑶这才开心了许多,接过盆:“那我先去淘米煮饭。”
“不!”徐桃却没有松手,看向外面的日头,面露微笑,“这米淘好后不煮饭,先泡着。”
就在厨房里炊烟升起的时候,湖边,长公主和宰相们正领着人在湖边看绣工的比试。
十几个绣架摆在草坪上,绣架后都坐着一个娘子。她们正低着头飞针走线,那动作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长公主走到角落一个娘子面前,不由停下了脚步。周围的娘子都是在绸缎上绣花,唯独角落这个娘子是用棉布在绣花。然而,虽是如此平常的布,绣出来的莲花野鸭却栩栩如生,尤其是鸭子身上的配色,一眼瞧去,就跟湖上闲适游水的野鸭一样活灵活现。
长公主低声道:“我还记得,第一回瞧见这棉布,是我正好和圣人去陪先帝用膳,当时季相呈上了这样的一块布。之后不过短短几年,棉花便从西域一直种到了长安,百姓们冬日也都能穿得暖了。”
唐书纬眼中流露出怀念:“当年季相亲自将棉花从西域带入京城,一部分交给了司农寺,一部分便交给老朽带去了蓟州种下,过后的三年,每每播种成熟的时候,他都会亲至查看。算起来,距离现在也都三十年了。”唐书纬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郑询扶住了他。唐书纬摆摆手:“勿扰了娘子们,咱们去湖边走走吧。”
长公主笑道:“方才我就瞧见那边停着一艘画舫,唐相,郑相,不若乘船游游游湖?”
唐书纬和郑询不约而同地点点头,众人便一并过去了。
画舫并不大,能上去的人有限。长公主临上船前,笑着对属官道:“今日才学题目比昨日要难些,耗费时间也要久些,便先公布吧。”
属官应下,取过身后婢女手中一直捧着的木匣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卷轴,展开念出今日的题目:以渼陂湖为题,做一篇赋文,截止时间为申初。
听到题的时候,众学子心中一喜:来了,他们打的小抄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听到体裁的时候,众人一僵:以前可从来都是作诗,怎么今儿个做赋文了?
船悠悠往湖中划去,唐书纬看向长公主:“今日这赋文,可是长公主昨儿个受了那菜的启发?”
长公主笑着摇摇头:“这题目却不是我出的,而是郑相出的。”
郑询仍旧是一脸严肃:“昨日小娘子尚且能够临场应变,盼荷宴办了十数年,诗就做了这么多年,便从这回开始改吧。士子们饱读诗书,相信这题难不倒他们。”
“哎!”湖边摆开的一长溜桌椅后,柳七郎又叹了一口气,跷着板凳凑到方源旁边,“方四郎,这赋文是什么来着?”
方源正得了两句不错的句子,刚准备写下来,便被柳七郎打岔忘记了。你读了那么多年书,居然赋文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周围都是人,柳家又是他惹不起的,方源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给柳七郎说起了格式。
在一群戴着痛苦面具的士子中,只有两人显得与众不同,不是别人,正是崔清晔与陆玉珂。两人默默地欣赏了大约一刻钟的湖景,陆玉珂便提起了笔。
提笔那一刻,他瞧见旁边的崔清晔也同时举起了笔。两人对视一眼,便同时低头开始写了起来。
这回比试是在湖边,因而不远处有许多人在看。柳十二娘踮起脚看了半晌,摇摇头:“哎,看七哥的样子就知道他做不出来。要不是这回来的士子不多,全部都进了第二轮,以他的水平啊,我瞧,他根本进不来第二轮。”
柳十二娘讲了半天,见旁边的人都没什么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卢蓁蓁正看着某个地方出神。她顺着卢蓁蓁的方向看过去,心下了然,悄悄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又在看某人呀?”
卢蓁蓁被唬了一跳,回过神来已是双颊绯红。她忙转开视线,随意扯了一件事:“哪有,我是看湖上的两只水鸭在打架,一时看住了。”
“真的吗?”柳十二娘一脸揶揄,“其实这人是没得挑,就是出身低了些。不过,这姓的话,会不会也有些来历,比如博……”
卢蓁蓁越听双颊越红,跺了下脚:“管他是什么博陵还是清河,谁看他了。你就知道浑说,我不理你了,我去瞧那些娘子比试刺绣了。”
柳十二娘微笑着凑上去:“他是谁?谁是他?我还没说是谁呢,你怎么就知道是博陵清河了?”
卢蓁蓁蓦地停下,瞪圆双眸:“你还说!”
瞧见卢蓁蓁似真有些恼了,柳十二娘忙拉住她:“行,我再不说了。听闻有人这回绣了莲塘野鸭,配色十分鲜亮,走,咱们去瞧瞧!”
日头渐渐西斜,湖边的众人又回到了昨日的宴客厅中。此时其他的比试均已结束,唯独只剩下赋文未评,还有就是厨艺了。长公主先在主席坐下:“上菜吧。命厨子们一并过来,讲讲何为雅何为俗。”
听了管事的转述之后,厨房里立刻炸开了锅。排第一的也是昨儿个第一个完成的,他本想着早结束早了事,听了这话他腿都软了,差点儿没摔下去,多亏他的徒弟把他扶了起来。然而,怕归怕,长公主的命令,他也不敢不听啊,只被徒弟们架着,趔趔趄趄地往前头去了。
管事领着第一位离开后,厨房里仿佛烧热的油中滴入了水,立刻炸开了锅,嗡嗡作响。
王老八一脸紧张地道:“方才我听闻下午刺绣夺魁的是一个贫穷人家的娘子,用棉布绣的,赢过了众多用绸缎刺绣的。晚间,该不会又这样吧?”
徐源沉下脸来:“这事你听谁说的?”
王老八对上徐源的目光,先就怯了两分:“方才我出去打水,听到许多人都在说。长公主还专门赐了许多的彩头,还允了她去织染署学。万一,徐三娘真的入了那位眼,让她去光禄寺瞧瞧怎么办?”
不光是徐源,连徐淇听了脸色都一变。徐家祖上便是光禄寺出身,过后却再也没能有人进过光禄寺。若是她真的得了这份殊荣,这族内定会注意到她。到时候,玉食还能在他们手中吗?不,万万不行!就算她今日夺魁,也定不能让她得此殊荣!
徐源叫了宋老三到一旁,低声吩咐了几句。宋老三应了一声,悄悄去了。
在嘈杂中,徐桃仍旧是十分闲适地拈起一颗盐水毛豆,一捏,吸饱了香料香味的汁水和清新的毛豆便一齐落入嘴里,煮得耙软,不用牙都能行。她一气吃了一小把,想到吃多了等会儿恐不雅,这才暂时住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