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这时,一个白须医生终于被去请的人拉着赶到了。徐桃本来攥紧的手缓缓松开,上前道:“钱公,医生到了,不若先让医生诊治。”
坊丁头正觉众人闹哄哄的,闻言忙道:“正是,人命关天,都散开些,让医生诊治。”
白发医生上气不接下气,被领到了长凳面前。他捋捋胸口,顺了顺气,这才上前去。这一看,他立刻皱了眉:“点盏灯来,再拿些水来,这人脸上身上全是泥。”
“摊子上有灯和热水,儿去拿!”徐桃忙起身。热水是她专门用一个炉子温着的,只要舀出来便是,帕子在摊上有。点灯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点火的手都在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过须臾,东西就送了过去。在灯火映照下,那人脸上的脏污被一点点拭去,露出真面目时,徐桃一下认了出来:这不是那日在程家门口碰见的士子吗?
医生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头,又把了把脉:“看起来他的头颈没有什么伤,想来伤是在身上,这里实在不方便,得将他抬回医馆再仔细查验。”
钱坊丁不置可否,只看向徐桃:“小娘子怎么说?”
正值这时,付洛瑶正好回来,挤到徐桃身边,听到这话,忙握住徐桃的手,一脸严肃。
徐桃反握住她的手,声音十分镇定:“这人虽不是因儿的缘故摔倒,却是在儿的摊前,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儿愿先为其垫付诊金。”
“好!你们几个,把他抬过去吧。”钱坊丁面色稍霁,又冲人群道,“你们,有谁识得这人是谁?”
众食客们都伸长脖子看了看,纷纷摇了摇头。付洛瑶这才留意到长凳上还躺了个人,仔细一看,下意识地低呼一声:“咦,这人……”
话未说完,钱坊丁的眼风就扫了过来,打量着两人:“你们识得?”
付洛瑶只觉得手被人一握,便听徐桃道:“儿姐妹两人曾见过,常来摊子光顾的几位士子与这位士子一道。只是某不知几位士子名姓住址,只知他们是在坊里学堂求学。”
钱坊丁看了她们一眼,吩咐两位坊丁去学堂寻人,又冲徐桃道:“你随着一道去医馆。”
“是!容儿与姐妹交待几句。”徐桃忙应了下来,冲付洛瑶低声耳语了几句,就来到钱坊丁面前。
钱坊丁看了她一眼,又点了几个食客,包括去叫人的和那个吃面的:“你们几个一道过去,我有话要问。”
医馆并不远,但是徐桃在凳子上坐下来的时候,只觉得两条腿仿佛灌了铅一样重。她看向珠帘后面,那人躺在床上,医生正在给他检查。瞧见他的衣裳被解开,徐桃这才后知后觉地扭开头,正要离开,便听见里头的医生道:“来人,把药杵旁的酒坛拿来。”
徐桃左右一看。那几个食客都在门口接受问话,药童方才出去煎药了,医馆里除了她之外现在空无一人。里头医生又催了一次,徐桃只得硬着头皮起身。
医生专注在面前的崔清晔身上,眼角余光察觉到有人过来,随口便道:“拿个干净的布用酒浸湿,我指哪里就擦哪里,动作麻利些。”
哪里有布啊?徐桃左右看了一圈,正要问,便瞧见医生已经解开了崔清晔的里衣。徐桃一时愣住了:这人身上一片一片的青色红色紫色,居然全是伤!他不是士子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崔清晔身上不光是淤青,还有破了的衣衫下面有渗血的伤口。医生首先处理的也是这里,他着灯仔仔细细将里面的小石子之类的清了一遍,便道:“快,用布擦这里!”
可是根本没有布啊。徐桃来不及迟疑,只得抽出自己的手绢,用酒浸湿之后去擦拭那个伤口。
就在按在伤口的那一瞬,本来闭着眼的崔清晔忽然闷哼一声,蓦地睁开了眼。
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刹那,徐桃心一颤,手不自觉放轻:“用酒擦伤口有些疼,但是能清理脏东西,不然伤口发炎兴许会发热。”
不知是不是她的话起了作用,崔清晔就看了她那么一眼,又再次闭上了眼睛。许是因为疼,他的眉一直微微拧着,却是再也没醒过来。
徐桃擦完这个伤口,便听见医生道:“小娘子还懂得不少。行了,剩下的老夫来便是,你去外头歇会儿吧。”
徐桃也着实有些累了,丝毫不勉强地将手帕递给医生,拖着两条沉重的腿走了出来。
她刚走出医馆,便瞧见付洛瑶正笑着将今晚剩下的饭菜盛好,一一捧给给几位坊丁。方才还满脸严肃的坊丁脸色总算温和了许多。
付洛瑶将所有饭菜都送完,直起身,瞧见徐桃的时候忙小跑过来,扶住徐桃的胳膊,低声道:“没事吧?”
徐桃摇摇头:“那人身上很多伤,刚清理伤口时被疼醒了,这会儿又昏迷过去了。”
“那你呢?没被他们为难吧。”付洛瑶紧张地问道,“都怪我,要不是我今儿个不舒服,你也不至于一个人面对他们。”
“意外就是突然发生的,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到来,哪里就能怪谁呢!”徐桃拍拍她的手,“我坐会儿。对了,给食客们解释了吗?”
付洛瑶扶着徐桃在檐下的长凳上坐下:“你放心。你们走后,我就给大家说了,这回的比试往后多延一日,明日价格一律饶上两成,还把面分给他们了,也说了明早不摆摊。桌椅也收好了,推车也推了过来。”
“有劳你了。”徐桃话音刚落,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浑身脏污的郎君快步奔进医馆:“崔兄,你怎么样了崔兄!”
听到里头的声音,徐桃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因着今晚这一出,付洛瑶怎么也不肯让徐桃一个人回去,拉着徐桃今晚跟她一道睡。徐桃今日也有些心累,就依了付洛瑶。
付母亲自给两人做了两碗酒酿圆子。热腾腾的汤水,甜滋滋的汤圆子入肚,徐桃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热了起来,心里这才真正地踏实了起来。
碗刚放下,付洛瑛便拿着彩线过来,说是最近学了新络子样式,要教两人。付洛瑛教得认真,加上付珩在一旁插科打诨,付母时不时指点两句,在这样温馨的氛围下,徐桃也逐渐开心了起来。
睡前,徐桃和付洛瑶还盘点了一番今日的账。不出所料,不光没有盈余,还倒给了些诊金出去。付洛瑶握住徐桃的手:“没事,明儿个一定能卖出更多!”
本以为今晚这么忙乱,晚上许会睡不着。谁料,徐桃一沾上枕头,就立刻睡熟了,竟是一宿无梦,睁眼的时候,天已经晶亮了,身侧的付洛瑶已不见踪影。
徐桃刚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早些起来的付洛瑶轻手轻脚走进来,瞧见她起来,低声笑道:“快,起来梳洗后,咱们去街上用朝食。不带那两个小的,免得闹腾。”
一刻钟后,两人悄悄出了门。门阖上的那一瞬,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手挽手地往街上去了。